“吱啦”一声,后厨的爆炒声像油锅里的尖叫,盖过了李朝阳的心跳。他却把每一次心跳,都切成了长短不一的停顿,再翻译成“·—·—··”的摩斯,默念成四个字:多加香菜。
21:47,缅北果敢x园区“狗推”食堂。
头顶一盏频闪的秃灯,把人脸刷成走马灯。李朝阳端着不锈钢餐盘,排队打饭。今晚的主菜是“青椒洋葱炒猪杂”,掌勺的胖厨阿泰一边抖勺,一边用云南话骂前面的小子:“再挑三拣四,把你扔塘子里喂鱼!”
李朝阳把盘子递过去,压低嗓子:“阿泰哥,我那份……多加香菜。”
阿泰翻了个白眼,随手抓了一把香菜,撒在猪杂上。绿油油的碎叶,像一簇暗号,在油光里闪着微弱的灯影。
“下一个!”
李朝阳端着餐盘,转身那瞬间,用余光扫过打饭窗口右侧——那里贴着一张a4纸,表格第一栏写着:
表格旁边,是“业绩龙虎榜”,红字粗笔:
【第一名:黑豹 】
黑豹,是狗推二组的组长,也是今晚“开课”的主讲。
李朝阳端着香菜盖顶的猪杂,穿过十几张长条桌,坐到靠窗的死角。窗外是铁丝网,再远处是香蕉林,林后就是雷区。他把餐盘放下,先扒了两口,筷子却藏在掌心,像握笔。
桌上还有五个人,围成半圆,各自埋头。
老k,原阿里p8,如今编号k-037;
阿鬼,湖南少年,守卫,编号g-112;
模特小夏,编号x-016;
大学生阿豪,编号h-089;
还有广西的骑手阿斌,编号b-054。
六个人,自救小组,代号“香菜”。
李朝阳用筷尖挑起一片香菜,轻轻搁在餐盘沿。
“长、短、长、短、短。”
——字母c。
香菜叶被掰成两截,一截长,一截短,并排摆成“·—”——字母a。
他把两片叶子推给左手边的老k。
老k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全是油雾,却遮不住眼里的光。他假装擤鼻涕,把两片香菜叶攥进纸巾,低声道:“c·a,收到。”
摩斯密码表,藏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
李朝阳把初中奥数竞赛的“错题本”拆成脑内碎片:
点,就是短香菜;
划,就是长香菜;
间隔,用一粒米饭。
一本错题本,刚好52页,对应52个基本码。
他们没纸、没笔、没手机,却有每天必到的“香菜”。
“今晚必须发出去。”李朝阳用嘴型说。
数据在哪?
在老k的脑子里。
老k用代码写成的“布防图”,共737个字符,压缩成42组摩斯,对应42句“日常短语”。
例如:
“多加香菜”
再例如:
“不要葱花”
整套暗号,叫《香菜词典》,共98句,六个人每天背三句,用三天背完,再用三天复习。
背错一句,就是“沉塘”——园区后山,有口水泥池,泡满香蕉水和粪,人下去,三分钟就浮成白皮。
22:05,食堂关灯。
所有人抱头蹲地,守卫随机搜身。
阿鬼今天值班,他故意把搜身顺序调到最后,给“香菜组”争取了90秒。
李朝阳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筷子在舌底翻了个面,用齿缝轻轻刻下一道豁口——那是“划”的记号。
他起身,把餐盘放到回收桶,顺手把筷子插进桶沿的缝隙。
筷子根部,刻着今天的新码:
“香菜炒饭免辣”——对应字母l,是“雷区”的l。
老k跟在后面,右手看似挠痒,其实在拔自己头发。
他把三根头发缠成一股,一根短、两根长,悄悄缠在筷子柄——补全“l”的尾码。
22:20,狗推大楼b1机房。
老k被安排今晚“加班”,任务是维护“话术系统”。
机房没有窗,只有一台老旧服务器,风扇声像哮喘。
老k用螺丝刀拧开机箱侧板,从硬盘背面摸出一根比牙签还细的碳棒——那是李朝阳用电动车刹车片磨出来的“笔”。
他把42组摩斯,全部写进一张01毫米厚的塑料包装膜。
写一行,藏一行。
塑料膜卷成香烟粗细,再套进一根一次性筷子。
筷子,外面包着一层香菜叶,用唾液黏合。
藏哪?
机房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cpu散热片与风扇之间的缝隙,温度常年60c,没人愿意伸手。
老k把“香菜筷子”插进去,轻轻推到底。
“愿毛主席保佑程序员。”他无声地祈祷。
同一时间,李朝阳在“猪仔宿舍”三楼。
宿舍长36米、宽6米,通铺,60人。
灯不灭,虱子、汗臭、脚臭,混成一股氨水味。
他躺在39号铺,正对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
喷头,是“香菜组”的第二个密道。
喷头金属盖,可以旋开半圈,再往回拧,会形成一道“一”字缝。
那道缝,就是他们的“邮筒”。
凌晨1:00,守卫换岗,有7分钟空档。
李朝阳翻身,把枕头下藏的一粒“米饭球”塞进嘴里。
饭粒里包着一枚比绿豆还小的铝片——那是电动车轮毂上锉下来的,上面用针尖刻了三个字:
他咀嚼饭粒,铝片划破舌尖,血腥味混着淀粉的甜。
他起身,假装上厕所,路过喷头时,嘴一张,“噗”地一声,把铝片吐进喷头缝。
铝片落进黑管,像一颗迟到的子弹。
凌晨1:30,园区外围,香蕉林。
阿鬼值最后一班巡逻。
他背着ak,却故意把枪口朝下,嘴里哼着《七里香》。
走到第17棵香蕉树时,他蹲下,假装系鞋带。
树下的泥土,早被挖松,埋着一根空心竹竿。
竹竿里,是“香菜组”攒了七天的“外卖袋”。
袋子里,有老k的塑料膜、李朝阳的铝片、小夏用口红写的求救血书、阿豪用英文缩写的园区人员花名册。
阿鬼把竹竿拔出来,用香蕉叶包好,再塞进自己巡逻背包的夹层。
他起身,继续哼歌,却已经把背包的拉链,留了一道两厘米的缝。
那道缝,是给无人机看的。
凌晨2:00,国内云南边检站。
志愿者“背锅狗”守在电脑旁,屏幕上是tiktok后台。
三天前,他备份了李朝阳的求救视频,此刻,他刷新页面,突然跳出一条私信:
“727,多加香菜。”
“来了!”背锅狗猛地拍桌。
他打开仓库里的“大疆300”无人机,机身下,挂着一只“外卖箱”——箱底,是云南警方给的“微型基站”,只要箱子落在园区方圆200米,就能自动连接老k写进区块链的“737字符”,并回传坐标。
凌晨2:30,园区后门,垃圾通道。
李朝阳、老k、小夏、阿豪、阿斌,五人排成一列,假装清理厨余。
阿鬼站在三米外,背对他们,枪口朝下。
他把香蕉叶包裹的竹竿,悄悄塞进垃圾铁桶。
铁桶,今晚会被运到后门外的“垃圾坑”——坑边,就是无人机悬停点。
李朝阳抬头,看天。
夜空无月,只有无人机的红绿航灯,一闪,一闪。
像极了一粒飞行的香菜。
他低声,用只有五人能听见的气音,念出最后一句暗号:
“多加香菜,不要辣。”
——那是他们早就约定的“行动确认”。
不要辣,代表“无人侦察完毕,可以投箱”。
凌晨2:47,无人机放下外卖箱。
箱子落地,悄无声息,像一片巨大的香菜叶。
基站启动,蓝牙扫描,03秒内,连上机房cpu缝隙里的“香菜筷子”。
737个字符,42组摩斯,像42颗流星,顺着24ghz的电波,越过高压电网、越过香蕉林、越过雷区,扑进祖国云南的接收机。
同一刻,x园区,虎爷别墅。
虎爷搂着金毛犬,突然听见头顶“嗡”地一声。
他骂了句“谁家的无人机”,却懒得动。
他不知道,那一声“嗡”,是42句“多加香菜”同时破土而出的声音。
机房,老k把cpu风扇装回,轻轻旋上最后一颗螺丝。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着风扇,无声地笑了。
“hello, world”
宿舍,李朝阳回到39号铺。
灯依旧惨白,他却第一次觉得,那光,像清晨的电动车灯。
他把舌尖的血,混着唾液,悄悄吐进手心。
血里,有一粒极小的铝片,刻着最后的尾码:
他把铝片塞进床板缝,像给这段黑暗,钉上了一颗看不见的香菜籽。
凌晨3:15,背锅狗在tiktok发出第二条视频。
封面,是一把手绘香菜,旁边一行字:
“727,多加香菜,已收到。”
视频只有三秒,黑屏,背景音是无人机航灯的“滴——答”。
三秒,播放量破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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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30,李朝阳闭眼。
他梦见自己骑着电动车,车后座绑着一大捆香菜。
每一片叶子,都在风里翻飞,像无数绿色的旗。
旗上,用全世界都能看懂的语言,写着同一句话:
“我们,回家。”
凌晨3:45,园区断电了。
不是例行拉闸,是整座变压器“嗡”地一声闷响,像被人从根部掐住脖子,所有灯泡同时缩成一条红线,再“啪”地熄灭。
黑暗中,李朝阳听见自己心跳的节拍——砰、砰、砰——正好三短,像摩斯的“s”。
“s”在《香菜词典》里对应的那句是:
“收到,待命。”
他翻身坐起,宿舍走廊突然亮起一束冷白光,是守卫的防爆手电。
“全部抱头!蹲原地!”
铁门被踹开,枪口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刮擦声。
李朝阳把呼吸压成最细的一条线,舌尖抵住上颚,默背:
“多加香菜,不要辣。”
——行动确认已发出,现在只剩“静默”两个字。
走廊尽头,机房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老k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放:
“如果断电超过三十秒,说明他们发现了基站,我会拔掉cpu风扇,让芯片自焚,塑料膜化成灰,谁也别想拿到。”
三十秒。
李朝阳心里默数:
1、2、3……
18、19、20……
数到27,灯突然又亮了,比先前更刺眼,像给每个人脸上刷了一层石灰。
“线路故障,回去睡觉!”守卫骂骂咧咧,枪口抬起,往天花板的喷头上敲了一下,铝片在黑暗里“叮”地一声,像遥远的回音。
灯亮,却没人再睡得着。
阿斌在对面铺位,用口型问:“暴露?”
李朝阳摇头,右手食指在床单上轻轻划:
是字母“g”,词典里对应:“继续”。
他划完,用掌心抹平褶皱,像把一句密码重新埋进土里。
凌晨4:00,园区高音喇叭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随后是虎爷的东南亚普通话:
“全体猪仔,十分钟内操场集合!迟到一分钟,沉塘一分钟!”
空气瞬间凝固。
李朝阳胸口像被重锤,他第一个反应是:
“阿鬼。”
阿鬼今晚负责后门巡逻,无人机投箱时,他必须在场。
如果阿鬼迟到,或者缺席,整个链条就会露出刀口。
4:03,操场。
雨云压得很低,探照灯像四把白色长刀,把人群切成碎片。
李朝阳赤脚站在第三排,脚尖踩到一粒尖锐的石子,他却觉得那是锚点——疼,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虎爷披着黑色雨衣,手里拎着一根电击棒,棒头蓝火“噼啪”乱窜。
“今晚,有人想吃里扒外。”
他每说一个字,电击棒就在雨里划出一道闪电。
“我给他三秒,自己站出来。”
“三——”
李朝阳的余光扫向左侧,阿鬼不在。
“二——”
心跳声盖住一切。
“一!”
虎爷冷笑,抬手一挥。
两名守卫拖着一个血人上前,往地上一扔。
那人身穿守卫制服,胸口绣着g-112,整张脸却肿成发面饼——是阿鬼。
阿鬼的右手被反折成不可能的角度,食指和中指血肉模糊,显然被钳子夹过。
虎爷用靴尖抬起阿鬼的下巴:“说,谁让你把竹竿带出去?”
阿鬼吐出一口血沫,含糊地笑了:“我……想回家。”
电击棒“滋”地戳在锁骨,阿鬼的身体像离水的鱼,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回泥水里。
李朝阳的喉咙瞬间灌满铁锈味,他差点往前迈半步。
老k在后面,用极轻的声音咳嗽:“咳——咳——”
两短一长,是“退”。
李朝阳把脚尖从石子上拔起,后脚跟悄悄落地。
虎爷失去了耐心,抬手。
守卫拖起阿鬼,往山后走。
人群被命令原地蹲下,脸贴地面,双手抱头。
李朝阳的左耳贴着泥,听见脚步声远,听见雨声,也听见自己血液倒灌的轰鸣。
他在泥里,用食指偷偷写:
——香菜词典第98句:
“candy:给孩子的最后一颗糖。”
写完,他把那五个字母,连同一口咬碎的泥,一起咽进肚子。
4:25,人群被赶回宿舍。
阿鬼的位置空了,上铺的铁栏被掰弯一块,像咧开的嘴。
李朝阳坐在床沿,从鞋底摸出一片香菜叶——那是晚饭时偷偷藏的,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把叶子放在掌心,对折,再对折,折成一粒小小的绿色方糖。
然后抬手,塞进床头那道被掰弯的铁缝里。
“阿鬼,糖给你留着。”
他在心里说。
4:30,灯终于灭了。
黑暗像一块厚重的抹布,盖住所有声音。
李朝阳闭眼,却看见更亮的光——
云南边检站的无人机航灯,一闪,一闪,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他知道,那颗星已经带着737个字符、带着“727”坐标、带着42句“多加香菜”,穿过雷区,抵达祖国的服务器。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再也不是“白猪”,而是——
香菜。
一棵被黑夜撕碎,却仍在风里传播种子的,野香菜。
4:35,李朝阳在黑暗里轻轻张嘴,用没有声音的声音,念出第99句暗号:
“回锅肉不加盐。”
——那是《香菜词典》里尚未启用的最后一句。
翻译过来,只有两个字:
“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