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铁门在身后合拢的刺耳摩擦声,像是某种仪式性的切割。观测站被隔绝在身后,连同那短暂的安全感,以及那些沉重却未尽的对话。眼前的世界被彻底打开,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荒野的每一道沟壑、每一片废墟都照得纤毫毕现。
风卷著干燥的尘土和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在观测站里感受到的更直接,也更蛮横。石懿已经走在了前面,他的背影在开阔的地形中显得更加瘦削,但步伐稳定,每一步都踩在相对坚实的地面上,避开松软的沙土和可能隐藏着坑洞的草丛。
我跟上,保持着大约三步的距离。脚下的地面是硬质的,覆盖著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风化岩屑,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远处,那些在观测站窗口看到的丘陵轮廓,此刻呈现出更加复杂的细节裸露的岩层、被侵蚀出的沟壑、零星点缀的、早已枯死却依旧顽强挺立的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他接住石头,看都没看,直接塞进腰间一个皮袋,同时身体向后一缩,隐入一块岩石的阴影后,并朝我这边打了个迅速撤离的手势。
我立刻停止制造声音,屏住呼吸,缓缓向后挪动身体,离开原本的位置。
洼地对面,“伏地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猛地站起身,动作流畅得诡异,细长的四肢支撑著瘦骨嶙峋的身体。它先警惕地看了看声音最后传来的方向,然后迅速转头,看向水洼边原本放著“胃石”的地方,空了。
它愣住了片刻,暗黄色的瞳孔急剧收缩。接着,它低下头,鼻子紧贴着地面,开始急促地嗅探,喉咙里发出焦躁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它绕着水洼快速转了小半圈,然后猛地抬头,目光凶狠地扫视著周围的岩石,尤其是它认为可能有东西躲藏的方向。
但它没有立刻向我们这边冲来。石懿的判断是对的,它优先选择搜寻地面和追踪窃贼的气味。
石懿已经退到了岩区更深处,示意我跟上。我们利用岩石的掩护,快速而安静地向东侧移动。身后,能听到“伏地蜥”越来越愤怒的刨地声和嘶吼,但它似乎还没确定准确方向。
几分钟后,我们彻底离开了那片碗状洼地的视野范围,硫磺味和潮湿感也逐渐淡去。石懿的速度重新提了起来,直到又穿过一片开阔的砾石地,在一处背风的土坡后,他才停了下来。
他靠在土坡上,微微喘了口气,从皮袋里掏出那块黑色的“胃石”,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扔给了我。
“看看。”
我接住。石头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光滑冰凉,确实是某种非天然的材质。黑色中夹杂着一些深灰色的细微纹路,边缘处确实非常锋利,堪比金属刀刃。我仔细看了看那个被金属签子刺穿的小孔,孔洞内壁也很光滑,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像是某种工业陶瓷或特种塑料的碎片,经过长时间胃液腐蚀和摩擦,形成了这种光滑表面和锋利边缘。”我判断道,“‘伏地蜥’吞食它,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助消化。这种材料的硬度和锋利度,可能帮助它在体内切割难以消化的猎物残骸,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反刍出来作为攻击或切割工具?”
石懿看着我,这次,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脑子转得不算慢。”他将“胃石”拿了回去,重新塞进皮袋,“这东西,在某些黑市里,能换到不错的过滤芯或者弹药。当然,前提是你有门路,并且不怕被‘伏地蜥’惦记上。”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我们来时的方向,那里已经被起伏的地形和岩石挡住。
“刚才的动静处理,及格。知道利用环境,制造合理干扰,没有慌乱。”他的评价依旧简洁,但比起之前单纯的指令,多了一点算是认可的东西?“记住,‘伏地蜥’的听觉范围大概在两百米左右,但对有节奏的、类似小动物活动的声音最敏感,对突然的巨响反而会警惕。它的视觉在静止时很好,对移动物体捕捉能力强,但动态视力一般,快速变向可以迷惑它。”
他在教我。不是系统的授课,而是在行动之后,给出关键要点的总结。
“谢谢。”我说。
石懿摆摆手,似乎觉得这个词多余。他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天空的蓝色变得浑浊,边缘染上了一抹暗淡的金黄。
“今晚在前面那片丘陵背风处过夜。”他指了指前方一片连绵的、长著稀疏灌木的土丘,“路程不远,但需要在天黑前赶到,并且清理出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他迈步继续前行,我默默跟上。手里的“胃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而石懿那句“及格”的评价,和他刚才那些简短的教导,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信任度没有暴涨,但某种基于实际表现的、微弱的认可,似乎正在我们之间那层厚重的隔膜上,凿开一道细小的缝隙。荒野的风依旧冰冷,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强行带离聚落的、需要被观察的累赘。
我加快脚步,跟紧了前面那个瘦削而坚定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