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处室,不薪神明,不贡鬼神,必拜于象。秋未至乃知景以败,兵未征乃知国以亡,其国有败象大兵必加之,其人有败象祸患必伏之”
只是一眼,杨志良的眼眸倏然瞪大。
竟是这种,开篇既是这样惊艳的文章!
杨志良自己水平一般般,能考上举人全赖当年押题命中,此等开篇起股便扣中主题的文章,便是给他想破脑袋都写不出来,继续向下看去。
“有沃饶之野,不惧毂“物不裕;有山海广泽,不惧矿产不丰;有仁义之度,不求万民不兴。有比大则小,比长则短,比人则贤愚可知,比物则身形可见,比国则强弱可形,比势则存亡可明”
“善!大善!”
杨志良拍大腿惊呼的动静,立刻引来其他人的主意。
有人挑眉,嫌恶,一个抄书的有没有阅卷之权,看见好文章有什么用,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也有人好奇,伸长脖子往他那边看,但只是看到一片红当中的一个角,就跟杨志良一样,被文章惊艳到合不拢嘴,“竟是有这样精彩绝伦的文章,我拜读过上届案首的文章,比之这一篇可是差远了”
“而且,这考生择的好像还是周易!”
试卷一翻,果然这名考生对答的周易的题目。
“能读到这样的文章,当真是一生无憾啊!”杨志良悠悠感叹,看多久他的工作也是抄书,没多一会班房里再度恢复平静,空气安静得只有刷刷的书写声。
还有门扉吱嘎开动,房官大宗师的脚步声。
“咦”
一片安静之下,杨志良再度惊讶出声。
一旁抄书的人被他总是说话,扰得有些受不了,不耐道:“你还能不能行!这般吵嚷下去,叫其他人怎么抄写?若是抄错了,误了人家的前程,你负得了责吗!”
杨志良被训斥一顿,倒也不恼怒,而是道:“这刘学政您过来看!”
“怎么!”
姓刘的学政,也是在此抄写朱卷。
他侧身过来,看杨志良将墨卷翻动,“刚才这篇文章不是看过了,便是写的再好咱们也没有圈点的权利!你何苦这样”
刘学政的话戛然而止。
静了能有足足十秒,“怎么会是这样!”
刘学政将试卷整个拿过来,来回翻阅不下十次,最终愕然,道:“这名考生竟是交了两份惊艳超凡的试卷,他竟是将同一道考题答了两遍!”
科举考场有规定,试卷不论答题如何,只允许上交一份试卷。
刘学政盯着那试卷上的字迹,老半天,眉宇深锁:这字迹好生眼熟。
一般来说,过了初筛笔迹那一关,到他们眼前的卷子在格式上基本挑不出错处,这考生竟是上交了两份,如此才学,必定在乡试考场有一争之力。
而且,院试的排名绝不会太低。
他这是什么意思
刘学政将试卷翻来覆去地看,杨志良站在一旁,一脸紧张,倏地他眼眸仿佛进了钉子,连忙摁住翻动的试卷道:“刘学政,请看这里!”
“这里有半个墨点!”
刘学政定睛一看,果然是有半个墨点。
此名考生上交两份答卷,不论那一份文章水平都在一流之列,既然都是一流,那又为何非要犯忌讳,上交两份,他是想表达什么?
或者是说借此,想要做些什么?
刘学政蓦地想起,四日前贡院一幕。
在心里把能写成这样的字的人,挨个筛选一遍,最终心一横道:“你就这样抄!两份都抄!”
杨志良大惊,“两份都抄,这可不和规矩那万一”
“万一大宗师房官过问,我顶着!”大宗师总揽乡试又如何,他们山西学政杨大人也是当朝二品大员,便是那张栋责问,他也有靠山!
万一,此子行此举,是跟山西政局有关。
若是他给剃掉一份,岂不是偏帮外敌!
就这样两份答题的试卷,被誊抄下来,随着流程先行送到五经房中,科举五经,春秋、礼记、诗经向来是大热,而大学与易经选择的人少之又少。
大学还能好点,择经率能有个一成。
而易经,一百个人里头能一个择易经的都算不错了。
山西科举易经一房已经多少年没出过,乡试前五名的学子了,别说前五,就连前三十都是寥寥无几,他们这几个山西本地本经易经的教谕、山长,连年冷板凳,坐到今年板凳都拔屁股。
对比其他四房,他们易经一房送来的卷子仅仅一百三十多份。
两千多学子就送来一百三十多份!
可见易经有多难,多冷门。
“周易可知天地,可知万物更替,这群学生不学精髓专取糟粕!”白鹭书院新任山长古瓷,看着摊在桌上薄薄一层试卷,感觉自己心都要凉了,“这易经一学,老朽次次乡试阅卷,若是今年再拔不出好的,下届也就不用来了!”
京城来的房官,刘钊诧异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易经一学讳莫高深,需头脑与财力并行,非是一般人能习得,便是有心想学,没有家资与名师领路,也只是勘破些皮毛,古山长,切莫叹气,万一今年会爆冷,咱们易经一房能出个排名靠前的呢!”
每房,拔擢出来的举人占比高,不论巡抚衙门还是朝中吏部,都会有不同的奖励。
地方巡抚衙门是文书加现银子。
朝廷则是表彰文书。
表彰他们慧眼识珠,为朝廷选拔人才。
一晃眼,自元化帝登基至今,三十年,因易经一经被朝廷表彰还得追溯到十二年前。
“刘大人倒是好心态!”
古山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拿起一份试卷,他本想逐字逐句地看,可第一篇试卷水平就拉胯,拉胯到叫人根本不想看第二眼。
什么玩意!
如此水平,连白鹭书院的马夫都比他写的好!
桌子底下便是大筐,也是用来放落考试卷的筐,不论哪名考生的试卷被扔到这里面,即便后面第二场第三场,答得非常优秀,也会受到第一场影响,中了名次也不会太高。
若是连续三场都到了筐里,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次搜落卷的机会可以翻身,但也十有八九与本届举人无缘了。
古山长毫不犹豫将手中试卷扔进筐里。
阅卷一般由一人看过之后,再过另外一人之目。
一份试卷最少要在十个房官跟前,过十遍,每个考官以朱笔圈点,圈用于嘉赏精彩的句子、出众的文笔或精辟的论点,是阅卷过程中最高级别的肯定。
点是标示出通顺达意、文理清晰的句子,属于对基本功的认可。
直线,也是另外一种肯定,意思就是还行,没那么好,但也还有待提高。
叉,就是文理不通,不行,极差!
若一份试卷中,到处都是红叉,那地上的竹筐就是这份试卷最后的归属!
古瓷本就心中有气,看了这么一份狗屁不通的试卷,更是来气,他本想将试卷扔进竹筐,但房考阅卷的规矩在,只好气哼哼地排给另外一人。
继续捡起来其他试卷阅卷。
五经房官(同考官)会进行交叉阅卷。
整个一个下午,不光古瓷被各种层出不穷的烂文章折磨,其他人也是同样,时间越久,越对今年乡试易经一经不报希望。
择易经的本来就少。
一共一百三十份试卷,很快就看了大半。
终于,角落里的陈姓考官,惊拍一声桌案,“好!可算有一篇文章拔群,用经典故都一流!”
陈考官一嗓子成功惊动易经房里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