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袁绍微微眯起眼睛。
“图不敢妄测。”郭图连忙躬身,“只是前有许攸叛逃,泄露我军虚实;现有文丑将军进展迟缓,又报称敌军有‘墨家连弩’此等闻所未闻之利器难免让人心生疑虑。”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文丑将军,乃主公爱将,忠诚自不必说。然其麾下将校,是否人人如文丑将军一般,一心为主公大业着想?久攻不下,将士疲惫,是否有人生了怯战之心,或是另有所图?”
这话极为阴毒,没有直接指责文丑,却将矛头指向了他麾下的将领,并暗示可能存在“不尽力”甚至“通敌”的苗头,勾起了袁绍因许攸叛逃而变得异常敏感的疑心。
袁绍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他本就因文丑未能速胜而不满,此刻经郭图一撩拨,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是不是文丑部下有人被黄超收买了?是不是有人怕死不肯用命?还是文丑自己因为之前我对他的催促有所怨望,故意怠战?
“文丑的军报中,可曾提及部下有何异常?或是有何将领作战特别不力?”袁绍沉声问道。
郭图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卷细帛:“主公,此乃图安排在前线军中之人,秘密送回的一些风闻。其中提及,攻城之时,左军校尉李敢所部,数次冲锋稍触即退,伤亡远低于他部;右军司马王凌,曾于营中酒后抱怨‘为何急着打下这涿县,害兄弟死伤惨重’;还有,文丑将军帐前都尉张南,似乎与幽州那边有些远亲关系当然,这些都只是风闻,未必属实。或许只是将士疲惫之下的牢骚,或许是有人故意散布,扰乱军心。”
他这份“风闻”汇报,真假掺半,有的或许是实情,有的纯属捏造或夸大,但在此刻袁绍听来,却如同在证明他的猜疑。
“哼!未必空穴来风!”袁绍冷哼一声,“文丑治军,看来也并非铁板一块!传我命令:著文丑加紧攻城,不得再有拖延!另,派监军使者前往文丑军中,一来督促进军,二来给我暗中查访,凡有作战不力、动摇军心、或与敌有可疑勾连者,无论官职大小,有权先行拘押,报我知道!”
“主公英明!”郭图连忙赞道,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派监军去,不仅能对文丑掣肘,更是他郭图扩大影响力、在军中安插耳目的好机会。
“还有,”袁绍揉了揉眉心,补充道,“告诉文丑,那‘墨家连弩’再厉害,也是死物!让他多动脑子,想想办法!别总拿武器说事!再打不下涿县,让他自己看着办!”
“诺!”郭图恭敬应下,随即又貌似关切地问道,“那颜良、鞠义将军处”
“也派监军!”袁绍不假思索,“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确保各路大军,都能一心为我所用!”
郭图心中大定。这一番谗言,不仅加深了袁绍对前线将领的猜忌,更让他获得了向各军派遣心腹监军的权力,可谓一箭双雕。
数日后,文丑大营。
来自邺城的监军使者——郭图的族弟郭援,带着数十名精悍的护卫和袁绍的严令,趾高气扬地抵达。他不仅带来了催促攻城的命令,更带来了对几位中下层将领的“调查质询”文书。
文丑强压着怒火,接待了郭援。当看到那份名单和所谓“风闻”时,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李敢、王凌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部将,作战虽非每次最勇,但也绝非怯战之辈。张南更是他的心腹亲信!这分明是有人背后捅刀子!
“郭监军,此等无稽之谈,从何而来?”文丑声音冰冷,“李敢、王凌所部伤亡虽相对较少,乃是因他们负责侧翼佯攻牵制,本就非主攻方向!张南随我出生入死,其忠诚我可担保!眼下大战在即,如此猜忌将领,岂非自乱阵脚?”
郭援皮笑肉不笑地道:“文将军息怒。此乃主公之意,亦是出于对大军安危的关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是配合询问一二,若无问题,自然无事。主公也是希望将军能整肃军纪,全力破敌啊。”他特意在“全力”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文丑知道,这是袁绍对他久攻不下的不满和警告。他胸腔中怒火翻腾,却无处发泄。若抗命,坐实了“拥兵自重”的嫌疑;若任由监军调查,军心必然更加动荡。
最终,他咬牙道:“好!人你可以问,但不可用刑,不可影响明日攻城部署!若查无实据,须立即放人,并向全军澄清!”
“这是自然。”郭援笑眯眯地应下,眼中却无半分诚意。
很快,李敢、王凌被“请”去问话,张南也被暂时调离了文丑身边。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将领们人人自危,原本因文丑强攻命令而滋生的不满,迅速转化为对邺城、对监军、甚至对文丑无力庇护部下的怨愤。攻城在即,主将却要分心应付来自后方的猜忌和审查,士气可想而知。
翌日,攻城战再次打响。但这一次,袁军的攻势明显缺乏了前几日的疯狂与锐气。士卒们在军官的催促下向前,眼神中却带着迷茫与恐惧,动作也显得迟疑。将领们指挥时,也不复往日那般身先士卒、呼喝激励,反而有些束手束脚,生怕动作大了,被后面的监军看在眼里,扣上什么罪名。
幽州军敏锐地察觉到了敌军的变化。城头,赵云望着下方略显杂乱和疲软的攻势,若有所思。
“将军,袁军今日似乎气势弱了许多。”副将道。
赵云点了点头:“袁绍多疑,前线受挫,必生猜忌。此乃其军自乱之兆。传令各部,严守即可,不必过度消耗箭矢。尤其墨弩,非关键时刻,不得轻动。我们要的,是让他们在这城下,流更多的血,耗更久的时间,直到他们自己撑不住为止。”
他遥望袁军后方那杆高高飘扬的“文”字大旗,以及旗下隐约可见的监军车驾,心中默道:文丑,猛则猛矣,然处此境地,汝又能撑到几时?
涿郡城下的僵局,因为来自后方的谗言与猜忌,正悄然发生著质的变化。袁绍亲手将枷锁套在了自己猛将的脖子上,也套在了五十万北伐大军的脚踝上。邺城死牢中,沮授从狱卒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前线情形,悲叹一声,以头触墙,血流披面:“主公啊主公!外未破敌,内先疑将,此取祸之道,速败之征也!河北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