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城下，连续数日的猛攻如同撞上礁石的怒涛，声势骇人却寸功未建，反而在城头那突如其来的“墨家连弩”风暴下，折损了大量精锐弓手和先登死士。文丑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浓重的药草味与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挥之不去。文丑半躺在简易的榻上，左臂裹着厚厚的麻布，隐隐有血迹渗出——那是昨日督战时，被一支角度刁钻的流矢擦过所致，伤虽不重，却分外窝火。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案几上散乱著伤亡统计的简牍，数字触目惊心。
“将军，今日攻城又折了八百余人，其中三百是弓弩手。云梯损毁七架，攻城塔”副将的声音越说越低，不敢看文丑的眼睛。
“够了！”文丑烦躁地挥手打断，牵动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那该死的连弩查清楚没有？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为何能射得那么快，那么狠？”
帐下几名负责督造器械和搜集情报的军官面面相觑，一人硬著头皮道：“回将军，据逃回的伤兵描述，那弩似是多矢连发，有木匣装填，射速极快，弩矢也非寻常箭镞，似是精铁短矢，穿透力极强。至于其具体机巧距离太远，且城头防守严密，实在难以探明。”
“废物！”文丑怒骂一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探不明就想法子破！传令工匠，连夜赶制加厚的大橹盾，盾面蒙双层湿牛皮！再以辎重车改装，顶部加设厚木板和湿泥，做成移动掩体，掩护步兵和弓手靠近！我就不信，它那弩箭是无穷无尽的！”
“将军，”另一名老成些的校尉犹豫道，“连日强攻，将士们已是疲惫不堪，伤亡颇重，士气有些低落。是否暂缓一两日，让士卒休整，同时加固营寨，多造器械，再寻破敌之策？那赵云守得极稳，急切间恐难”
“休整？”文丑猛地瞪向他，眼中布满血丝，“主公严令，限期破城！如今期限将近，你却要我休整？让邺城怎么看？让颜良、鞠义怎么看？我文丑的脸往哪搁！明日继续攻城，集中所有力量，猛攻东门！告诉将士们，先登者，赏千金，官升三级！畏缩不前者，督战队立斩！”
众将见他状若疯虎，皆不敢再劝，诺诺而退。
深夜，邺城，郭图府邸密室。
烛火被罩在厚重的铜灯里，只透出微弱的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郭图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他的指尖摩挲著刻痕，眼神幽深。
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
郭图迅速将玉佩收入怀中，低声道：“进。”
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闪入，迅速关好门。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是府中一个负责采买的老仆。
“先生，北边来信。”老仆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铜管，双手奉上。
郭图接过用特制的铜针挑开火漆，倒出里面卷得极紧的信件。
就著微光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涿郡胶着，正宜用谗。疑其将，掣其肘。燕地之诺，必不相负。”
没有署名，但郭图知道是谁。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三年前，他还是袁绍帐下一个不算核心的谋士，虽有才名，却总被沮授、田丰、审配等人压过一头。黄超看穿了他对名望、权力的渴望。一场深夜长谈，一番推心置腹，一个惊人的许诺，加上足以让他家族三代无忧的“馈赠”，他成了黄超埋在袁绍身边最深的一颗钉子。
起初只是为了利益和一条后路。但这些年，他亲眼看着黄超在幽州稳扎稳打，收拢人心，开发出那些匪夷所思的器械又看着袁绍如何刚愎自用，如何被儿子们和派系斗争搅得心力交瘁。
天平，早已倾斜。
郭图将信件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落入准备好的铜盆。
“告诉来人，‘图已知悉，必不负所托’。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提醒主公，文丑刚猛但缺谋略，颜良亦如是，二人皆可激之。鞠义稳重，需耐心。袁氏三子，谭与尚之争已显，图会伺机添柴帮主公搅乱冀州内部。”
“明白。”老仆躬身，重新裹好斗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密室里重归寂静。郭图闭目养神了片刻，再睁开眼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略带谄媚与精明的谋士表情。
明日，该去给袁绍“分忧”了。
次日，袁绍府邸暖阁。。北伐初期的踌躇满志，已被前线传来的胶着与受挫战报蒙上了一层阴影。尤其是文丑中路主力在涿郡受阻，且伤亡不小的消息，让袁绍的心情格外恶劣。
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袁绍眉宇间的烦闷。他身着常服，倚在软榻上，听着郭图汇报各路军情及粮草调运事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综上，文丑将军处箭矢损耗极大，需紧急补充；颜良将军山地行军，车辆损毁较多，请求增派工匠民夫；鞠义将军处粮草消耗比预期快两成，因需分兵护卫漫长粮道”郭图一丝不苟地念著，眼角余光却时刻留意著袁绍的神色。
“知道了，知道了。”袁绍不耐烦地摆摆手，“按需调拨便是。公则，你说，文丑十万大军，顿兵于涿县城下，区区一个赵云，就让他寸步难进，还损兵折将，这正常吗？”
郭图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他放下竹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斟酌著词语道：“主公，此事确实蹊跷。文丑将军勇冠三军，麾下亦多是我河北精锐。那赵云虽勇，毕竟兵少，涿县城池也非天下雄关。按常理，不该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