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蓟县城外。
公孙瓒望着城头“刘”字大旗,心中五味杂陈。昔日他与刘虞政见不合,多次冲突,如今却要前来投奔。
城门开处,一队仪仗迎出。刘虞亲自出城,见公孙瓒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模样,心中暗叹,面上却温和:“伯圭远来辛苦。”
公孙瓒下马,单膝跪地:“瓒无能,失却右北平,特来向州牧请罪!”
刘虞扶起他:“胜败乃兵家常事。伯圭讨董是为国尽忠,黄超趁虚而入,实属不义。且进城说话。”
郡守府中,刘虞设宴为公孙瓒接风。席间,幽州别驾齐周、从事鲜于辅等人作陪。
酒过三巡,刘虞缓缓道:“伯圭今后有何打算?”
公孙瓒咬牙:“自当整兵再战,夺回右北平!”
刘虞摇头:“黄超如今坐拥玄菟、乐浪、辽东、辽西、右北平五郡,带甲五六万,兵精粮足。伯圭虽勇,但麾下只剩万余兵马,如何与之抗衡?”
公孙瓒默然。他何尝不知此理?白马义从虽勇,但连番征战已显疲态。而黄超以逸待劳,据坚城而守,硬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齐周开口道:“州牧,下官有一言。黄超势大,已威胁幽州全境。不如让公孙将军暂驻渔阳,一则可为蓟县屏障,二则可整军经武,待时机成熟再图收复失地。”
刘虞沉吟片刻,看向公孙瓒:“渔阳郡尚有兵马八千,粮草可支半年。伯圭若愿,我可表你为渔阳太守,统领渔阳军务,防备黄超西进。”
公孙瓒心中一喜。渔阳虽不如右北平富庶,但也是幽州大郡,北接鲜卑,西连上谷,南靠广阳,战略位置重要。刘虞将此郡交给自己是想让自己阻挡辽东铁骑南下。
他离席跪拜:“州牧大恩,瓒没齿难忘!必竭尽全力,守御渔阳,以报州牧!”
刘虞扶起他,语重心长:“伯圭,黄超此人非同小可。自其在辽东崛起,不过三四年,已据五郡之地,且兵多粮足,甲厚刀锋你与之相争,不可只恃勇力,更需用智。”
公孙瓒点头:“瓒谨记。”
当夜,渔阳太守的印信文书便送到公孙瓒手中。次日,他率部开赴渔阳郡治渔阳城。
而此时的右北平土垠城,黄超也收到了消息。
“公孙瓒回来了?”黄超放下手中书籍,“刘虞还让他当了渔阳太守?”
张谦禀报:“正是。探马来报,公孙瓒五日前已入驻渔阳城,正在整编守军,加固城防。渔阳原有守军八千,加上公孙瓒带回的一万八千人马,现共有两万六千兵马。”
张谦皱眉:“刘虞这一手,是想用公孙瓒来牵制我们。”
“不仅如此。”黄超走到地图前,“渔阳在蓟县东北,若我军攻蓟县,公孙瓒可从侧翼袭击;若我军攻渔阳,刘虞可从蓟县发兵救援。两人互为犄角,确是妙招。”
苏嫣道:“主公,不如趁公孙瓒立足未稳,发兵攻渔阳?末将愿为先锋!”
黄超摇头:“不可。我军连战数月,虽连战连捷,但将士疲惫,需要休整。且辽东新附之地,民心未固,内政待兴。刘虞在幽州深得民心,公孙瓒此人能征善战,此时攻打渔阳,刘虞与公孙瓒联手,我军两面受敌,风险太大。”
徐荣疑惑:“那难道就坐视公孙瓒在渔阳坐大?”
“当然不是。”黄超嘴角微扬,“刘虞让公孙瓒守渔阳,看似高明,实则埋下祸根。”
众人不解。
黄超解释道:“公孙瓒何等人物?桀骜不驯,野心勃勃。他失了右北平,如猛虎失山,心中怨愤可想而知,加上与刘虞政见不合,公孙瓒好战,穷兵黩武,掠夺百姓,刘虞对百姓仁爱,这两个能和平相处?”
张谦恍然:“主公是说,公孙瓒与刘虞,迟早会翻脸?”
“不是迟早,是必然。”黄超笃定,“公孙瓒急需地盘和资源恢复实力,渔阳一郡岂能满足他的胃口?而刘虞在幽州深得民心,各郡太守多听其号令。公孙瓒要想夺回右北平郡,没有刘虞的全力支持单靠一个渔阳郡根本做不到,两人政见不和刘虞也不会全力支持公孙瓒。”
张谦倒吸一口凉气:“那岂不是说,公孙瓒会攻打蓟县?”
“而且不会太久。”黄超手指点在地图上的蓟县位置,“公孙瓒性急,又新丢右北平,急于反攻,这两个人和平相处不了多长时间。”
苏嫣急道:“那我们应该助刘虞?”
“不。”黄超摇头,“我们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
见众人疑惑,他继续道:“刘虞是汉室宗亲,在幽州威望极高。我们若杀他,必失民心。但公孙瓒杀他,就是自绝于幽州士民。等两人两败俱伤,我们再以为刘州牧报仇的名义出兵,可收渔翁之利,更可得大义名分。
张谦赞叹:“主公深谋远虑!如此,幽州可定矣!”
黄超下令:“传令各部,加紧训练,囤积粮草。赵云在辽东新军招募好了吗?”
“赵将军已选良家子三千,马上就可以开始训练了。”张谦禀报,“据来信说,各郡报名之人踊跃不绝。”
黄超点头:“告诉子龙,不必急于求成。”
他顿了顿,又道:“派人去蓟县,暗中散布消息,就说公孙瓒在渔阳劫掠百姓,抓捕青壮强征入伍。再派人去渔阳,散播刘虞忌惮公孙瓒,准备削其兵权的谣言。”
郭楷会意:“主公是要加速两人矛盾?”
话说赵云风尘仆仆抵达襄平城时,正值辽东的深秋。天空高远澄澈,城郭巍然,街道整洁,往来行人虽衣着不算奢华,但面色红润,少见饥馑之色,与中原、河北许多地方饿殍遍野、流民塞道的景象截然不同。仅此一眼,赵云心中便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主公黄超,生出了几分切实的好感——能治下安民,方为根本。
前来迎接他的是黄超麾下重要文臣,辽东长史孙瑾。孙瑾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著精明,举止从容有度。
“子龙将军一路辛苦!”孙瑾拱手笑道,“主公在右北平处置军政要务,特命瑾在此迎候。主公常言,子龙将军忠勇兼备,乃当世难得的良将,今日得见,果然英气逼人!”
赵云连忙还礼:“长史过誉,云愧不敢当。蒙主公不弃,敢不竭诚效命?”
寒暄过后,孙瑾并未直接带赵云去军营或官署,而是引着他穿街过巷,来到城东一处清静雅致的宅院前。院墙不高,黑漆大门略显古朴,但占地颇广。
“此乃主公为子龙将军备下的临时居所。将军初来,仓促之间,只得以此陋室相待,还望勿嫌简慢。”孙瑾说著,推开了大门。
门内景象,却让见惯世面的赵云微微一怔。
哪里是什么陋室?入眼便是一座精巧的庭院,假山池沼错落有致,虽已深秋,仍有耐寒松柏青翠,几株晚菊傲然吐芳。廊庑曲折,屋舍俨然,皆是上好的青砖灰瓦,木料考究,漆色鲜亮。正堂宽敞明亮,铺设著厚实的地衣,案几坐榻皆是整块檀木所制,散发著淡淡香气。侧室书房内,书架已备有部分兵书史册,文房四宝齐全,甚至还有一架擦拭得一尘不染的亮银铠陈列在架,旁边挂著强弓利剑。
这分明是一处极为舒适、甚至堪称奢华的府邸!莫说赵云以往在公孙瓒麾下只是一员中层骑将,便是一郡太守的居所,恐怕也未必能有此等雅致与周全。
“这孙长史,此宅过于贵重,云”赵云有些不安。他投奔黄超,是感佩其名声与志向,欲一展抱负,而非贪图享乐。
孙瑾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温言道:“子龙将军不必推辞。主公常说,‘良将难得,岂可以陋室待国士?’此宅不过是让将军有个安顿家小、静心研读军务之所。将军未来重任在肩,若居无定所,心绪不宁,又如何为主公训练精兵、统御四方?此非奢靡,实乃主公一片爱才惜将之心。将军若觉受之有愧,将来多打胜仗,多练强兵,便是对主公最好的报答。”
话已至此,赵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出身常山,并非世家大族,半生飘零,虽怀绝艺,却少遇明主。公孙瓒却从未重用过他。而黄超,自己刚降为立寸功,便为自己精心准备如此奢华宅邸,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与重视。
他深吸一口气,对孙瑾,亦是对着虚空,郑重一礼:“主公厚恩,云铭感五内!必不负所托!”
安顿稍定,孙瑾第二日便带赵云前往城外的军中要地。
首先去的是位于襄平以北三十里、衍水之滨的庞大马场。
还未靠近,便已听到如雷的奔腾之声与嘶鸣喧哗。登上马场旁的一处矮坡,纵目望去,赵云这位擅骑的将领,也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衍水两岸,水草丰美的辽阔原野上,无数的马群如同流动的云彩,或低头啃食肥美的秋草,或追逐嬉戏,或成群结队涉水而过。褐色的、枣红的、黑色的、白色的、花斑的各色骏马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洋。粗粗望去,何止数万!恐怕真有十数万之众!
更让赵云心惊的是,这些马匹的品相。它们大多肩高体健,骨骼粗壮,肌肉线条流畅,皮毛在秋阳下泛著健康的光泽。其中不乏明显具有草原良驹甚至西域大宛马血统的高头骏马,绝非中原常见的挽马或矮小蒙古马可比。
“这孙长史,辽东竟有如此多的良驹?”赵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孙瑾微笑道:“主公自执掌辽东以来,便极为重视马政。一方面,与北方乌桓、鲜卑、高句丽乃至更远的部落贸易,重金求购良种;另一方面,在辽东、玄菟等地广设官营马场,精选配种,精心牧养。近年来又得了乌桓、鲜卑赔偿的大量战马规模更盛。主公常言,‘骑兵乃野战之王,无马则无骑,无良马则无强骑’。这里的马,子龙将军可任意挑选,作为你本部亲卫以及未来训练新军的坐骑。”
赵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随孙瑾进入马场。在经验丰富的厩官陪同下,他仔细甄选,最终挑出了一匹通体雪白、唯有四蹄漆黑如墨的骏马,更是让他爱不释手,此马神骏异常,性子却颇烈,但在赵云手下很快驯服,引动马场一片喝彩。
离开马场,孙瑾又带赵云前往城西的武库与军械监。
巨大的库房连绵成片,里面分门别类存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军械。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堆积如山的铠甲。
赵云拿起一副骑兵用铁札甲,入手沉重,甲片厚实均匀,边缘打磨光滑,铆接紧密,内衬的皮革也质地坚韧。他抽出随身的环首刀,用力劈砍甲片边缘,只听“铛”一声脆响,刀刃被弹开,甲片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白痕。
“此甲”赵云看向孙瑾。
“此乃辽东工匠所制标准骑兵重甲,关键部位甲片叠厚,寻常刀箭难伤。”孙瑾解释道,“另有更为精良的将领甲、陷阵营全身甲等。弓弩皆用柘木、牛角为上,弦丝强韧;刀剑枪矛,皆经反复锻打,锋锐无比。主公对军械之事,要求极严,宁耗十倍之费,亦不令将士持劣械以搏命。”
赵云走过一排排陈列整齐的强弩、长戟、环刀、矛槊,心中波澜起伏。他经历过缺衣少甲、武器粗劣的窘境,深知一套好装备在战场上可能就是一条命,也可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辽东军械之精良、储备之雄厚,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最后,孙瑾带赵云去了城外的屯田区与粮仓,并告知了军饷、军粮标准。
望着那一个个巨大的、堆满粟米麦豆的仓廪,听着孙瑾报出那足以让任何诸侯军队眼红的饷银数额和伙食标准——“士卒每日必有粟米饭食,两日一肉,逢战加倍;饷银按时足额发放,从不克扣”,赵云沉默了。
他想起在公孙瓒军中,有时粮饷不继,士卒面带菜色;想起为争抢有限的口粮而发生的龃龉;
“孙长史,云,一介武夫,蒙主公不弃,授以重任,赐以华宅,予我良马精甲,供我丰粮厚饷。此恩此信,重于泰山!”
他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瞳孔中燃烧:“请转告主公,云既受此托,必竭尽心力,肝脑涂地!云在此立誓,必以主公所赐之良驹、精甲、丰粮,练就一支忠勇无畏、纪律严明、可陷阵摧锋、能震慑天下的铁血强军!以此军,为主公扫平奸佞,定鼎幽州,横扫天下!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