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超并未忘记对乌桓蹋顿的承诺。零点看书 追罪欣章结一个月后，当月轮再度趋近圆满，辽东郡精心准备的第一批“战略物资”已经备齐。两百斤经过初步锻打的熟铁坯，被仔细包裹装箱，混在二十车精盐和五车新腌制的咸鱼干中。
这一次，护送队伍的阵容已悄然不同。依旧是黄超亲自带队，但护卫的已不再是当初那些面黄肌瘦、兵器锈蚀、队列散乱的黄巾旧部。取而代之的，是一百名从砺锋营中严格挑选出的新兵。他们穿着浆洗得干净、打绑腿的粗布劲装，持着包铁加重、规格统一的训练木矛与木盾，以整齐的五人纵队行进，步履沉稳，目光平视前方，除了脚步声和车轮声，几乎听不到多余的杂音。苏焉和周猛皆在其中。苏焉腰佩制式腰刀，身形挺拔如松；周猛肩扛厚盾，步伐扎实，眼神锐利地扫视著道路两侧的荒野。
当这支队伍抵达西拉木伦河畔乌桓营地时，前来迎接的蹋顿和他身后的乌桓小帅们，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不同。
蹋顿勒住马，粗犷的脸上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疑和审视。他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月前，这个黄超带来的所谓“兵卒”，是一群如同难民般虚弱、阵型歪扭、兵器破败不堪的家伙。而眼前这一百人，虽然衣着依旧朴素，未著甲，但那股子沉默而整齐的肃杀之气，那挺拔的身姿，那统一制式军装，还有行进间整齐的纪律性这绝不是之前那伙队列散乱的杂兵！
“黄兄弟，”蹋顿驱马上前，目光却依旧在那支沉默的护卫队身上逡巡，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探究，“几日不见，你这手下的弟兄们可是大变了模样啊！这精气神，这队列，比起我草原上的精锐也不遑多让了！不知黄兄弟从何处招揽来如此虎贲？还是说，辽东郡竟有能让人脱胎换骨的练兵妙法？”
他身后的几个乌桓小帅也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疑惑和警惕。纨??鰰颤 嶵歆璋结耕薪哙草原民族最重实际，他们深知一支军队的气质绝非短期可以伪装。这支护卫队与上次那支“难民军”反差实在太大，大得令人不安。
黄超心中微凛，面上却从容一笑，仿佛早有准备，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中带着几分“得意”的卖弄：“蹋顿大人好眼力。实不相瞒，上次仓促而来，带的都是郡中老弱充数，让大人见笑了。此番交易事关重大，岂能再那般儿戏？这些，”他指了指身后的砺锋营士兵，“是我花了不小的代价，从中原流民里仔细挑选、又特意请了懂行的老兵稍加操练，勉强撑撑门面的。毕竟与大人这样的豪杰交易，总不能太失了体面，也怕路上有些不开眼的毛贼打扰。让蹋顿大人见笑了，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黄超深知财不外漏，并没有带上新制武器和铠甲。
蹋顿将信将疑，但黄超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乱世之中，流民里藏龙卧虎，花钱雇些能撑场面的人也不稀奇。他哈哈一笑，拍了拍黄超的肩膀：“原来如此！黄兄弟有心了！某就说嘛，辽东那地方，怎么可能一下子变出这般整齐的队伍。不过，这‘门面’撑得不错，像个样子！哈哈！”
接下来的交易、验货、观摩打刀、乃至突袭黑熊部的计划，都如前次一般顺利推进。四十三把乌桓铁刀的诞生，让整个部落陷入了狂喜。月圆之夜，精心策划的突袭大获成功，黑熊部遭到重创，首领被俘，部众溃散，富饶的草场和庞大的畜群向蹋顿敞开了大门。
然而，当胜利的狂欢持续了一天一夜，到了该兑现战利品承诺的时候，蹋顿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前，蹋顿指著远处一片咩咩叫的羊群，对黄超爽朗笑道：“黄兄弟，此番大胜，你功不可没！按照约定，这两千头肥羊，你这就带回去！都是上好的草原羊，膘肥体壮，够你辽东郡上下好好吃几顿肉了！”
黄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看向蹋顿：“蹋顿大人，我们当初约定的，似乎是两千匹战马？”
蹋顿浓眉一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不悦，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战马？黄兄弟怕是听错了吧？某当时说的分明就是两千头羊！战马何等金贵，我乌桓儿郎立命之本，岂能轻易许人两千匹之多？定是当时风大，或是黄兄弟过于欣喜，听岔了。你看，某连羊群都为你精心挑选好了，个个都是好货色！”
他身边几个心腹小帅也立刻附和：
“是啊，大人当时说的就是羊！”
“战马？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
“黄兄弟，两千头羊也不少了，可别太贪心啊！”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僵硬。苏焉的手默默按上了腰间的刀条，周猛也绷紧了肩膀，身后的砺锋营士兵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都锐利起来。乌桓的骑兵们则隐隐围拢，手按刀柄，面露不善。
黄超静静地看了蹋顿片刻，蹋顿脸上那混合著蛮横、狡黠与一丝试探的神情，在篝火映照下清晰无比。吞并黑熊部后，蹋顿实力大涨，兵力更盛，显然心态已然不同，认为黄超的实力配不上两千战马，也不会轻易让辽东壮大。两千匹战马，对他来说确实是割肉，而他认为辽东郡不敢翻脸也没有实力跟他翻脸。
黄超忽然笑了起来，不是愤怒的冷笑，而是一种仿佛看透了什么、又毫不在意的淡笑。他摆了摆手，制止了身后士兵们的躁动，对蹋顿道：“原来如此，那可能真是黄某当时欣喜过度，听错了。两千头羊也好，辽东郡确实缺肉食。多谢蹋顿大人厚赠。”
他竟然就这么认下了！不仅认下，语气还十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感激”。这让准备迎接一番争吵或至少是强硬交涉的蹋顿和其手下都有些意外，准备好的后续说辞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
蹋顿愣了一瞬，随即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得意和轻视：“黄兄弟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这就对了嘛，咱们兄弟，何必为了些许误会伤和气？羊，你尽管拉走！”
交割进行得很快，两千头羊被驱赶着并入辽东郡的车队，咩叫声响成一片，与远处乌桓营地仍在持续的狂欢形成对比。
临别时，蹋顿亲自将黄超送出营地，送到马队前。他拍著黄超的肩膀，声音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黄兄弟，此番合作甚是愉快！下个月，盐和铁，可要准时送来啊！价格嘛，好说，咱们兄弟，不会亏待你！”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眼中的笑意敛去，只剩下草原霸主般的强硬与威胁，“莫要让某等急了，亲自去辽东郡城与你交易那路途奔波，万一惊扰了郡中百姓，可就不好了，你说是吧？哈哈哈”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是如果黄超不能按时按量提供盐铁，他蹋顿不介意带着新胜之师，去辽东郡自取。
黄超仿佛完全没有听出话里的威胁，脸上的笑容甚至更明朗了些，他翻身上了战马，居高临下地对蹋顿拱了拱手：“蹋顿大人放心，下个月，黄某定会带着更充足的铁器前来，与大人好生交易。”
他特意在“更充足的铁器”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然后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带着装满羊只和皮毛的车队，缓缓驶离了乌桓营地。
蹋顿站在原地，望着车队远去的烟尘，摸著下巴上的短须，眼中光芒闪烁，最终哼了一声：“算他识相。”他转身回营，心中盘算著如何消化黑熊部的地盘，并期待着下个月更多的盐和铁。至于那个似乎忍气吞声的汉人黄超，在他心中，已然成了一个可以随时抬手覆灭的合作对象”。
草原的风吹过，带着血腥、羊膻和胜利后的骄狂气息。
回程的路上，车队沉默了许多。只有羊群的叫声和车轮的吱呀声。孙谨策马靠近黄超，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大统领，那蹋顿分明是背信弃义！两千匹战马变成两千头羊还如此威胁我等！难道就这般算了？”
黄超目视前方，脸上平静无波，只有握著缰绳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当然不能算了。但眼下，我们没有带够兵马。蹋顿吞并黑熊部，气势正盛，我们若当场翻脸，不仅羊和马都拿不到，这一百弟兄和所有物资，都可能葬送在草原上。”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以为我们软弱可欺，以为靠着新得的铁刀和扩张的势力，就能拿捏我们。但他忘了，铁是我们给的，技术是我们教的。他能用我们的铁刀击败黑熊部，我们就能用更好的铁，武装起更锋利的刀，训练出更坚韧的兵。”
“敢黑我，下个月，我会让他知道这两千匹马的利息有多高”黄超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如冰刃的弧度，“也会让他看到，辽东郡的‘门面’，不止能摆样子。”
苏焉骑着马跟在稍后，将黄超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她抚摸著腰间那把新发的腰刀，冰凉的触感似乎传来隐约的共鸣。她望向南方辽东郡的方向，眼神中的火焰，在经历了此次草原之行的羞辱与隐忍后，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炽烈。她明白大统领这是要对乌桓动手了。而砺锋营的刀刃，将会剁碎任何胆敢对辽东伸出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