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营新兵们刚喘匀了通过考核的那口气，更严酷的训练便接踵而至。
次日，天未亮，急促的哨声便撕裂了营地的寂静。黄超站在校场土台上，身后是几位眼神精悍、皮肤黝黑的老兵队正。他目光扫过刚刚成军、尚带着疲惫与一丝茫然的两千新兵，声音冷硬如铁：
“别以为过了三关，吃了两天肉，就是合格战兵了！差得远！从今天起，你们这两千人，编为‘砺锋营’！营下分四都，每都五百人！都下分队、什、伍！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练！往死里练！”
“练什么？练听令！练阵型！练刀盾配合！练弓弩基础！练如何把你们这群散沙，夯成一块砸不烂、冲不垮的铁疙瘩！”他猛地一挥手，“各都队正，领走你们的人！操练开始！”
震天的呼喝与脚步声响起，砺锋营被迅速打散重组，带入划分好的校场区域。基础的队列、转向、行进再次开始，但要求比选拔时严苛十倍。稍有错漏，队正的鞭子或拳脚便毫不留情地落下。苏焉被分在第二都第三队，周猛则在第一都，两人暂时被密集的训练隔开，各自在汗水和尘土中挣扎、适应。
与此同时，在郡守府旁一座新辟的简陋院落内，气氛截然不同。
黄超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窄袖胡服，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桌前，桌上摊着数张用炭笔绘制、线条清晰却风格奇特的图纸。桌旁围着七八个人，有两人穿着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的长衫，像是落魄文人；其余几个则是体格粗壮、手掌布满老茧和灼痕的汉子，眼中透著匠人特有的专注与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萝拉小税 已发布最歆彰劫他们是黄超近日从辽东郡民里找到唯二两个略通金石勘探的人才，五六个有多年经验的铁匠、窑匠，为首的是一位姓徐的老匠头。
“诸位，”黄超点了点图纸，开门见山，“辽东郡要立足，要有强兵，必须先有充足的铁，有好的兵器铠甲。靠买，靠缴获，都不牢靠。我们必须自己能产，能造。”
徐老匠头皱着眉头，看着纸上那结构复杂、标注著尺寸和高度的巨大炉体图形，迟疑道：“大统领，这这是高炉？老汉打铁几十年，见过不少冶铁炉，这般高大的闻所未闻。炉子过高，风力恐难送达炉腹中心，且炉壁承受热力压力极大，寻常粘土恐易坍塌。还有这‘热风’设计”他指著图纸上一处环绕炉体的管状结构，更是摇头。
其他铁匠也纷纷低语，显然觉得这年轻的大统领是在异想天开。
黄超并不意外。他带来的，是经过简化和适配、去除现代动力及高级耐火材料依赖后的土法高炉与水利锻锤技术核心。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而言，冲击可想而知。
“徐师傅所虑极是。”黄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正因寻常冶铁炉矮小，火力不集中，温度不够，所以炼出的生铁杂质多，产量低，且多为脆硬不堪用的‘海绵铁’。此高炉设计，旨在利用高度形成自然抽力，配合改进的大型风箱从下部鼓入强风，并在炉体此处，”他手指点向热风管位置，“利用炉气余热预热鼓入之风，使炉内温度远超寻常，足以将矿石彻底熔化成铁水，而非半熔的渣铁混合物。出炉便是液态生铁，可直接浇铸或进一步炒炼。”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炉壁，我已令人在北山找到一种略带青色、耐火极佳的粘土，混合一定比例的石英砂、碎陶末，分层夯筑，再以高温焙烧内壁，形成烧结层，足以承受。具体配方和焙烧火候，还需诸位合力试验确定。”
他又抽出另一张水轮驱动锻锤的图纸：“铁水炼出，生铁变熟铁，百炼成钢，离不开千锤百炼。人力有时尽，且难以保持力道均匀。我意在此处，”他指向地图上辽东郡城内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支汊，“修建水轮，以水力驱动重锤，进行初步锻打和成型，人力则专注于精细修正和淬火等关键工序。”
徐老匠头和铁匠们听得目瞪口呆。预热鼓风？耐火粘土配方？水力锻锤？这些想法有的他们隐约有过类似模糊概念，有的则完全超出认知范畴，但被黄超如此清晰、有条理地阐述出来，并配以看似可行的图纸，他们心中的怀疑渐渐被巨大的好奇和一丝隐隐的激动所取代。若真能成那将是冶铁技艺的一次飞跃！
“当然，纸上谈兵易。”黄超放下图纸，“一切需从实地开始。第一要务，是找到足够多、足够好的铁矿和煤矿嗯，优质的木炭也可暂代，但煤矿更佳。王焕、李钧，你们精于堪舆金石，就由你们牵头，带一队人，按图所示这些找矿要点，在郡内及周边适宜山地勘探。需要什么人手，尽管从流民中招募，给他们饭吃，给工钱。”
王焕、李钧连忙躬身应下，脸上露出被重用的红光。
“徐师傅，你们几位，先跟我去选定建炉场地，然后根据本地材料，细化这高炉和水轮的建造图纸，计算所需物料、人工。我会调拨钱粮，并招募流民，由你们指挥，进行前期准备和建造。”黄超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记住，我要的不是一两个能用的炉子，而是一整套可以持续产出、质量稳定的冶铁、锻造流程！”
“是！大统领！”
王焕和李钧，领了黄超绘制的简易找矿图谱和要点说明，带着一队由流民中招募的、脚力尚可的汉子，怀揣著些许干粮和希望，踏上了寻矿之路。
起初的几天，毫无所获。他们按照图谱指示，查看溪流石色，敲打可疑岩壁，挖掘浅层土壤，找到的多是些品位低劣、含杂甚多的贫矿苗头，或干脆就是颜色相似的普通岩石。队伍士气渐渐低落，怀疑的阴云再次笼罩。王焕和李钧压力巨大，黄超给的时限和期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转机发生在第七日午后。他们已深入北面山区，人迹罕至。一处看似平常的缓坡下，有条几乎干涸的浅沟。李钧心细，蹲下查看沟底被雨季水流冲刷出的碎石，忽然发现几块石头颜色暗红近褐，异常沉重，断口处闪烁着明显的金属光泽。他用随身的铁镐尖敲击，声音沉郁结实。
“王兄！快来看！”李钧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王焕急忙赶来，两人对照黄超所给的图谱和描述，又用磁石靠近测试，竟有微弱但确切的反应！他们沿着浅沟向上游追踪，发现被灌木掩盖的坡体上，有大片岩层呈现出相似的暗红褐色，裸露处风吹雨打下，形成独特的蜂窝状表面。
“像是‘铁帽’？！”王焕想起图谱上一句注释，意指某些富铁矿床上部经氧化形成的特征。两人心跳如鼓，立刻指挥随行流民，在几处不同位置向下挖掘探槽。
第一镐，第二镐挖开表层浮土和风化碎石，下方的“石头”颜色越来越深，质地越来越硬，铁镐碰上去火星直冒。当挖到约一人深时，一镐下去，撬起一大块黑里透红、致密无比的原生矿石，在午后的阳光下，竟泛著一层沉甸甸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哑金属光晕！
“我的天”一个流民汉子抚摸著那冰冷坚硬的矿石表面，喃喃道。
王焕和李钧扑到探槽边，不顾泥土脏污，拿起那块矿石仔细端详，又用铁器用力敲击刮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快！扩大范围！多挖几个探槽！”王焕嘶声喊道，激动得嗓音都变了。
结果令人震惊。他们沿着山体走向，间隔数十丈挖掘了七八个探槽，几乎每个探槽在挖到一定深度后，都露出了同样高品质的矿体！矿脉走向稳定，厚度惊人，初步估算，裸露和浅埋的矿石量就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而且品位极高，远胜之前找到的那些零散矿点。
“这这恐怕是条‘铁山’啊！”李钧声音发飘，几乎要瘫坐在地，那是幸福和震惊过度导致的眩晕。
他们不敢怠慢，小心采集了数种典型矿石样本，标注好发现位置，立刻派最得力的两人火速返回郡城报信，其余人则留在原地做进一步标记和简单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