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厚重的墨色绸缎，缓缓覆盖了漳州城。吴4墈书 首发李进家的院子里，早已挂起了数盏走马灯，灯影流转间，画著“八仙过海”“麻姑献寿”的灯面在风中轻轻转动，将斑驳的光影投在青砖地上，如同流动的星河。廊下点着两盏巨大的羊角灯笼，橘红色的光晕温暖而明亮，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这是年关的夜晚，有点像李进穿越前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守岁。李进的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
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大案桌，上面堆满了各色吃食：蜜饯果子摆成小山，酥糖、芝麻糕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大盘刚出锅的炸春卷，金黄酥脆，散发著诱人的香气。冬瑶端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串荔枝干，正含笑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年轻人。她换了件月白色的素纱褙子，外面罩着件银灰色的披风，发髻上的凤凰步摇在灯光下闪著柔和的光，更显端庄雅致。
“按老规矩，守岁要吃‘年馎饦’，”冬瑶示意青竹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这面要长，寓意长命百岁；汤里要卧两个荷包蛋，盼著来年圆圆满满。”
青竹将面碗先递给李进，碗里的银丝面卧在清亮的骨汤里，上面浮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撒著翠绿的葱花。李进接过，轻声道谢，拿起筷子慢慢吃著。他今天穿了件正红色的锦袍，领口绣著暗金色的鸾鸟纹，平日里沉稳内敛的气质中多了几分温润，惹得凝芙和林盼儿频频偷看，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冬妍妍坐在李进身侧，穿着件石榴红的袄裙，裙摆绣著缠枝牡丹，乌发梳成繁复的同心髻，簪著一支赤金镶珠的发钗，耳上坠著珍珠耳坠，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手里也捧著一碗面，却没怎么动，只是偶尔偷偷抬眼看向李进，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羞赧。
“吃啊，”冬瑶看女儿拘谨的模样，笑着打趣，“今天可是大日子，得多吃些，才有精神迎新年。
冬曦曦在一旁吃得满嘴是油，闻言抬起头，嘴里塞著春卷，含混不清地说：“娘说的是！姐姐今天要当新娘子啦，更要多吃点！”
这话一出，冬妍妍的脸瞬间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了胭脂般的色泽，她轻轻捏了捏冬曦曦的胳膊，小声道：“别胡说。”
李墨言和魏晓月坐在对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墨言穿了件深蓝色的棉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闻言道：“曦曦说的是实话，今天本就是好日子。”魏晓月则凑到冬曦曦身边，偷偷塞给她一块桂花糕，挤眉弄眼地说：“咱们别打扰你姐姐，等会儿还有压岁钱呢。”
按照习俗，长辈要给晚辈发“压祟钱”。冬瑶早早就备好了红包，用大红纸包著，里面放著崭新的铜钱。她先递给李墨言和魏晓月，笑着说：“虽是外姓，但在我心里和自家孩子一样，拿着吧，讨个吉利。”又给凝芙、林盼儿和丫鬟们发了，最后轮到冬曦曦，她故意把红包举得高高的：“要给娘磕个头才行。”
冬曦曦立刻趴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脆生生地喊：“祝娘新年安康，越来越好看！”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进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暖意融融。他想起前世过年时的冷清，再看看眼前的满堂笑语，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时代，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亥时将至，外面忽然响起了密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声响震耳欲聋，此起彼伏，像是在驱赶旧岁的晦气。按照习俗，这是“打灰堆”，要将一年的尘埃污秽都赶出家门，盼著来年干干净净、顺顺利利。
“快去放爆竹！”魏晓月拉着冬曦曦就往外跑，手里拿着一串早就备好的小鞭炮。李墨言不放心，也跟着走了出去。院子里顿时响起孩子们的欢笑声和爆竹的脆响，硝烟的气息混著梅香，成了年关独有的味道。
冬瑶看着外面，对李进和冬妍妍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歇息了。”她的语气温和，眼神里带着欣慰与不舍，轻轻拍了拍冬妍妍的手，“到了那边，要好好侍奉公子，恪守本分，知道吗？”
冬妍妍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娘放心。”
李进起身，对着冬瑶深深一揖：“多谢夫人成全，进定会善待妍妍。”
冬瑶笑着扶起他：“该改口了。”
李进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恭声道：“是，岳母。”
冬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凝芙和林盼儿：“烦劳，二位姑娘。”
凝芙和林盼儿连忙应了，扶著冬妍妍起身。冬妍妍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母亲一眼，眼里的不舍让人心疼。冬瑶朝她摆了摆手，转过身时，悄悄拭了拭眼角。
李进的卧房早已被收拾一新。门上贴著大红的“囍”字，窗户上糊著剪好的鸳鸯戏水窗花，屋顶悬挂著一盏红绸宫灯，灯穗上系著同心结，轻轻晃动。房间里点着两支龙凤呈祥的红烛，烛火跳跃，将一切都染上了暧昧的光晕。
凝芙和林盼儿扶著冬妍妍进来，笑着打趣了几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进看着站在原地的冬妍妍，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有些紧张。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将她柔和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平添了几分娇羞。
“过来坐吧。”李进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递了一杯给她。
冬妍妍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来，接过酒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李进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去，脸颊红得更厉害了。
“今天辛苦你了。”李进看着她，认真道。从早上贴春联到晚上守岁，她一直忙前忙后，却始终带着温顺的笑意，从未喊过累。
冬妍妍摇摇头，小声道：“不辛苦。”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了李进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能能嫁给公子，是妍妍的福气。”
李进笑了笑，举起酒杯：“喝了这杯合卺酒，从此我们便是夫妻了。”
冬妍妍也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浅酌了一口。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带着醇厚的甜香，滑入喉咙，却让她的脸颊更烫了。
李进放下酒杯，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忽然软了下来。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却有些凉，显然是紧张坏了。
“别怕。”李进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冬妍妍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她能感觉到李进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透过肌肤传来，驱散了心底的不安。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轻佻，没有敷衍，只有真诚与温和。
她轻轻“嗯”了一声，眼角忽然有些湿润。这些日子，从最初的陌生拘谨，到后来的慢慢熟悉，再到此刻的心意相通，她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身影在墙上依偎在一起。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传来的更夫打更声——“咚——咚——”，那是子时的钟声，新的一年，到了。
李进拿起桌上的梳子，按照习俗，要为新娘梳发。他轻轻将冬妍妍的头发散开，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他拿起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著，一遍又一遍。
“一梳梳到尾，”李进低声念著，声音里带着笑意，“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冬妍妍的身体微微颤抖著，却没有躲闪。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能听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梳完发，李进将她的头发重新挽好，插回那支赤金镶珠的发钗。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水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该歇息了。”李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冬妍妍点了点头，顺从地任由他扶著，走到床边。红烛的光晕落在锦被上，绣著的龙凤呈祥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中流转。
李进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只留下床头那两支红烛，光焰愈发柔和。他在床边坐下，看着身边的女子，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像只受惊的小鹿。
“睡吧。”李进躺下，为她掖了掖被角。
冬妍妍往他身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那动作带着试探，带着依赖，让李进的心瞬间被填满了。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轻声道：“我来了。”
此时，正应了周邦彦的那首花心动。
一夜情浓似酒。
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鸾困凤慵，娅姹双眉，画也画应难就。
问伊可煞于人厚。
梅萼露、胭脂檀口。
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朦胧的银辉。红烛燃尽了一截，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流下，像是在诉说著今夜的温情。
守岁的喧闹渐渐散去，院子里只剩下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着满院的红梅，安静而美好。这年关的夜晚，注定是温暖而难忘的，如同此刻红烛下依偎的身影，在时光里定格成最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