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平阳县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雪雾中。昨夜的爆竹碎屑还残留在街角,与未化的积雪混在一起,踩上去咯吱作响。李进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外面罩着件貂皮披风,带着仆从,提着几样精心准备的礼物,往侯府的方向走去。
按照习俗,新年第一天要出门拜年,走亲访友,互道吉祥。李进在这平阳县并无太多亲眷,亲近的朋友里,赵延祁兄妹回了京城,文瑾书与苏沐瑶也随镇南王离了境,算下来,便只有侯云骁父子还在城中。这拜年的礼数,自然不能少。
他没带家中女眷同去。冬瑶是长辈,不便轻易登门;冬妍妍,凝芙与林盼儿身份是妾,抛头露面多有不妥;李墨言与魏晓月性子爽朗,却终究是女子,在这拜年的场合里,反倒不如他独自前往来得方便。
临走前,冬妍妍特意为他整理了披风的系带,轻声叮嘱:“侯将军府上人多,说话行事仔细些,早去早回。”她眉眼间带着新嫁娘的温婉,眼底藏着淡淡的关切。
李进点头应下,看了眼正围在桌前摆弄骨牌的众人,笑道:“你们在家玩着,我去去就回。”
那桌骨牌是他前些日子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儿,唤作“麻将”。用乌木雕琢而成,牌面刻着筒、条、万与各色字牌,玩法是他根据前世记忆改良的,规则简单却变化无穷。昨日守岁时教给众人,冬曦曦与魏晓月立刻着了迷,连沉稳的李墨言都忍不住凑了几局,此刻正玩得热闹。
侯府离李进的宅院不算远,穿过两条街便到了。远远就见侯府门前车水马龙,送礼的马车排了半条街,府里的下人忙着迎来送往,脸上堆著新年的笑意,却难掩一丝忙碌的仓促。
“李公子来了!”门房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李进,连忙笑着迎上来,“快里面请,我家公子念叨您好几回了。”
李进递过礼物,跟着门房往里走。穿过前院,就见侯云骁正站在回廊下指挥下人搬东西,他穿着身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件红色的拜年锦袍,虎背熊腰的模样透著几分喜庆。小税宅 追嶵歆章结看到李进,他眼睛一亮,大步迎了上来:“李大哥,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晌午才到呢。”
“新年第一天,自然要早点来给侯将军拜年。”李进拱手笑道,“看这阵仗,侯府今日很是热闹。”
“可不是嘛。”侯云骁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爹那些老部下、老兄弟,还有城中的官员,一早就来了,院子里都快站不下了。”他引著李进穿过人群,“我爹正在正厅应酬,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正厅里果然人声鼎沸,侯炎璋穿着件紫色的蟒袍,正站在厅中与几位身着官服的人说话。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虽鬓角有些斑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自有一股久经沙场的威严。
看到李进,侯炎璋脸上的客套笑意淡去了几分,多了些真切的热络,主动走上前:“李贤侄,新年好!”
“侯将军新年安康。”李进拱手回礼,语气恭敬却不谄媚。
周围的人听到这称呼,都有些惊讶。侯炎璋在平阳县向来威严,便是对县令王鹤和知州都未曾如此亲近,这年轻公子究竟是谁,竟能让侯将军这般看重?
侯炎璋却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拉着李进的手,向身边几位身着铠甲的将军介绍:“诸位,这位便是李进李贤侄,镇南王亲封的子爵,也是我侯炎璋的忘年交。别看他年轻,本事可不小,前些日子扳倒王岩父子,还有那工坊、学堂,都是他的手笔。”
几位将军都是侯炎璋的老部下,性子爽朗,闻言纷纷拱手见礼:
“久仰李公子大名!”
“早听说平阳县出了位少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进一一回礼,神色从容。他知道侯炎璋这是在抬举他,这些武将都是镇守一方的人物,与他们交好,对自己日后在平阳县立足大有裨益。
侯炎璋又拉着李进说了几句家常,问起工坊和学堂的事,李进一一作答。正说著,又有客人进来,侯炎璋只好歉意地笑了笑:“贤侄,你先和云骁去那边坐坐,我先应付一下。”
“将军自便。”李进笑道。
侯云骁带着李进来到后院的花厅,这里坐着几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都是刚才那几位将军的子弟。他们穿着各色锦袍,一个个身材壮硕,眉宇间带着武将家子弟特有的英气,见李进进来,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李进大哥。”侯云骁大大咧咧地说道,“李大哥,这几位是张叔叔、刘叔叔家的兄弟,都是自家人。”
几位年轻人纷纷起身见礼,嘴里喊著“李公子”,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打量。他们久在军营附近长大,见惯了刀枪剑戟,对李进这样文质彬彬的“才子”,难免有些好奇。
李进也不在意,笑着与他们攀谈起来。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些年轻人虽出身武将家,却并非都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有的擅长算术,能把军中粮草账目算得一清二楚;有的精通骑射,曾在军中比武中拔得头筹;还有的对地形地貌颇有研究,说起平阳县周围的山川河流,头头是道。
李进听得饶有兴致,偶尔插几句话,或是说起工坊里的机械原理,或是讲些地理书上的见闻,虽与军务无关,却新奇有趣,引得几位年轻人连连追问。侯云骁在一旁看着,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笑意——他就知道,李大哥定能和这些兄弟聊到一起去。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侯府的下人来请众人去前厅赴宴。宴席设在正厅旁边的偏厅,足足摆了五桌,侯炎璋坐在主位,李进被他特意拉到身边的上首位置坐下。
李进有些无奈,却也不好推辞。他这子爵的爵位虽不高,却也是皇封的,坐在上首倒也没人敢说闲话,只是席间那些官员频频投来的探究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
“来,李贤侄,尝尝这道红烧肘子,是府里张厨的拿手菜。”侯炎璋热情地为李进夹菜,“你年纪轻轻就做了这么多大事,该多补补。”
“多谢将军。”李进笑着道谢,低头吃了一口,味道确实醇厚入味。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闹。武将们喝酒豪迈,一口就是一大碗,说话声震得屋顶都嗡嗡作响;文官们则文雅些,举杯浅酌,聊著诗词歌赋。李进坐在中间,左右逢源,既与武将们聊几句军务民生,又与文官们说些经史子集,倒也从容。
就在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惊慌的呼喊:“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陛下有旨,命侯将军速速点兵往禹州平叛!”
这声呼喊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喧闹的宴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惊讶地看向门口。
侯炎璋脸色骤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沉声道:“传信使进来!”
很快,一个穿着驿卒服饰的汉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身上落满了尘土,脸上带着风霜之色,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一个黄色的卷轴:“陛下急令!请侯将军接旨!”
侯炎璋快步上前,接过卷轴,展开一看,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八百里急报通常意味着大事,更何况是陛下直接下的调令。
“都愣著干什么!”侯炎璋看完旨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都跳了起来,“张副将,你立刻回营调集兵马,让所有放假的将士在三个时辰内归营!王参军,你去库房清点粮草军械,准备随军押送!刘主簿,你速去县衙,让王县令组织民夫,协助运送物资!”
“是!”席间几位身着铠甲的将军立刻站起身,抱拳领命,转身就往外跑,连告辞都顾不上了。
官员们也纷纷起身告辞,谁都知道这宴席是吃不成了,侯将军接下来要忙的,可是关乎性命的军国大事。
偏厅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侯炎璋、李进和侯云骁父子三人。
李进看着侯炎璋紧绷的脸色,心里满是好奇,却也知道此刻不该多问,便起身告辞:“将军,既然有军务在身,晚辈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侯炎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急躁,对李进拱手道:“贤侄,让你见笑了。北部禹州有白莲教聚众谋反,连破三城,陛下急令我率部前去支援。”
“白莲教?”李进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听起来像是个教派,却没想到竟敢聚众谋反。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乱民!”侯炎璋语气带着怒火,“竟敢在新年期间起兵叛乱,简直是无法无天!”他拍了拍李进的肩膀,“贤侄放心,平阳县有我留下的人驻守,定保你安全。我这便要去军营了,改日再与你详谈。”
“将军保重。”李进拱手道,“愿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侯炎璋点了点头,转身对侯云骁道:“云骁,你留下处理府中事宜,把粮草和伤药尽快备好,送到军营去。”
“爹放心,我这就去办!”侯云骁脸色凝重,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李进告辞离开侯府,街上的热闹依旧,百姓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丝毫不知道一场战事已在酝酿。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忽然有些沉甸甸的。
白莲教禹州平叛
这些陌生的辞汇,似乎预示著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他不知道这场叛乱会持续多久,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但他知道,这个新年,注定不会太平静了。
李进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他首先要做的,是守好自己的家,守好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