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的糖醋鱼刚上桌,酸甜的香气还没在空气中弥漫开,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十几个穿着皂衣、腰佩长刀的衙役鱼贯而入,手里的铁链“哗啦”作响,瞬间将圆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不许动!”为首的班头厉声喝道,眼神锐利地扫过在座的众人,显然是来抓人的架势。
李进正夹着一块鱼肉的手顿在半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放下筷子,抬眼看向那班头,语气平静:“官差大哥,我们在此吃饭,不知犯了何罪?”
那班头约莫四十岁年纪,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看起来颇有威势。他本是一脸凶神恶煞,可当目光落到李进脸上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僵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李李爵爷?”班头的声音都在发颤,手里的铁链“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连忙拱手作揖,腰弯得像个虾米,“属下属下不知爵爷在此,真是瞎了眼!惊扰了爵爷,属下罪该万死!”
他身后的衙役们都是一愣,面面相觑——爵爷?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然是位爵爷?他们虽不知道李进具体是什么爵位,但能让班头如此惊慌失措,显然身份不一般。
“无妨。”李进摆了摆手,他知道这些衙役不过是奉命行事,没必要为难他们,“你们是来抓谁的?”
班头擦了擦汗,嗫嚅道:“是是有人报官,说说这里有人聚众斗殴,伤了人”他说到这里,偷偷瞥了一眼门外,显然是指刚才被打断腿的王棋。
“误会而已。”李进淡淡道,“你们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是是是!”班头如蒙大赦,连忙招呼手下,“还愣著干什么?快走!”一群衙役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连掉在地上的铁链都忘了捡,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雅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冬曦曦撇了撇嘴:“这些官差真是奇怪,刚才还凶巴巴的,见了姐夫就像老鼠见了猫。”
李墨言冷哼一声:“还不是怕了王爷的面子?若不是看在王爷的份上,这些人指不定要怎么耀武扬威。”
李进笑了笑,没接话。他向来不愿为难底层的人,这些衙役挣的是辛苦钱,办的是上头交代的事,只要不是为虎作伥,能容便容了。但若是像王岩那样的上位者,仗着权势欺压良善,他却绝不会姑息。当然,底层人若是为恶,比如马奎那样的恶奴,他同样不会手软——。
“吃饭吧,菜都要凉了。”冬妍妍给李进夹了一块鱼腹,轻声道,“别让这些事影响了胃口。”
李进点头,拿起筷子。几人重新动筷,刚才的小插曲像是一阵风,很快就吹散了。钰晗小口抿著汤,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复杂——她虽知道李进与镇南王关系匪浅,却没想到连衙役都如此敬畏,看来这位李公子的能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这也让她想的多了一点。
一顿饭吃得还算安稳,饭后,李进提议:“反正没事,不如去街上逛逛?买点年画、灯笼,添点年味儿。”
“好啊好啊!”周曦曦第一个响应,眼睛亮晶晶的,“我还想买糖葫芦和风车!”
“我也想去看看。”钰晗轻声道,她平日里除了去茶馆唱曲,大多待在云舒苑,很少有机会逛街。
李墨言和魏晓月也没意见,几人便起身下楼。刚走到酒楼大堂,还没出门,就见一个身着七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头发有些散乱,官帽都歪了,脸上满是焦急。他身后跟着几个衙役,正拖着一个哼哼唧唧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打断腿的王公子。
那中年男子一眼就看到了正要出门的李进,脸色骤变,踉跄几步冲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李进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李爵爷!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儿吧!”
这一跪来得太过突然,周围的客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围观。
李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连忙道:“这位大人请起,有话好好说,何必行此大礼?”
那中年男子却不肯起,只是磕头:“下官王鹤,是这平阳县的县令。犬子王棋,冲撞了爵爷,是下官教导无方,罪该万死!求爵爷看在下官多年为官还算清廉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
李进这才明白,原来这王公子是平阳知县的儿子。他打量著王鹤,见他虽面带急色,却不像奸猾之辈,便叹了口气:“王县令,你是朝廷命官,我是虽有爵位,但是没有官职,你给我下跪,不合规矩。起来说话。”
王鹤却摇著头,眼泪都快下来了:“爵爷,此刻下官不是什么县令,只是一个父亲!犬子不懂事,刚从京城求学回来,不知爵爷的身份,才敢放肆求您看在他年轻识浅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
他说著,忽然从旁边衙役手里夺过一根马鞭,转身就朝被按住的王棋抽去,一边抽一边骂:“你这孽障!让你读书你不读,让你学礼你不学,竟敢冲撞爵爷!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啪!啪!啪!”马鞭抽在身上的声音清脆响亮,王棋本就断了一条腿,此刻又被打得惨叫连连,疼得涕泪横流,却碍于父亲在场,不敢顶嘴,只能呜咽著求饶。
李进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就没打算深究,王棋已经断了一条腿,教训也够了,王鹤这般作态,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
“算了。”李进开口道,“王县令,不必如此。小孩子不懂事,教训过了就好。下不为例吧。”
王鹤这才停手,手里的马鞭都被汗水浸湿了。他转过身,又给李进磕了个头:“多谢爵爷宽宏大量!下官回去一定好好管教犬子,绝不让他再惹是生非!”
“起来吧。”李进摆了摆手,“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没办法,他总不能因为对方就调戏了几句就弄死人家吧?那他和那群恶霸有什么区别?在李进看来,打断对方的腿,也算了给了他应有的教训了,别的,不至于。当然,如果对方还敢报复?
特么,那不是傻子吗?一个县令的儿子,李进不信能傻到那个程度,也不信他真敢报复。
他想着,便带着冬妍妍等人往外走。经过王棋身边时,李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见王棋虽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著一边,始终没有敢和李进对视。李进心里微微一动,却没放在心上——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想来,这次也是有了教训了?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走出酒楼大门时,一个身影忽然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个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捕头劲装,衣料紧实,勾勒出利落的身形。腰间束著一条宽腰带,左侧挂著一把狭长的佩刀,刀鞘是鲨鱼皮做的,闪著暗哑的光泽。她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显然是常年在外奔波晒出来的。眉毛细而锋利,像两把小刀,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着李进,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英气。
李进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个女捕头,不由得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这位捕头,有事?”
那女子抱拳道:“在下铁昭月,是平阳县新任捕头。”她的声音清脆有力,带着几分男子的爽朗,“刚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李公子,日后若再有此类纠纷,还请告知官府,由我们依法处置,不可擅自动用私刑。”
李进闻言,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他实在没料到,竟然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说这种话。
“你的意思是”李进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刚才那王公子要动手打我,我不该让同伴还手,而是应该先去找你?”
铁昭月显然没料到李进会这么问,脸色瞬间一红,耳根都有些发烫。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却又觉得李进的话虽然刺耳,却偏偏挑不出错处。
“我我的意思是,”铁昭月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遇到事情,尽量通过官府解决。我们会依照律法,严惩违法之人,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哦。”李进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冬妍妍和冬曦曦跟在后面,都忍不住偷偷打量铁昭月,眼里带着几分好奇。李墨言和魏晓月则是面无表情,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捕头没什么好感。钰晗走在最后,看着铁昭月挺直的背影,若有所思。
铁昭月站在原地,看着李进等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她刚从京城来平阳,受了主子的委托,一心想做个公正严明的捕头,听说有人在酒楼斗殴伤人,便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遇到的是这么个局面。她知道李进的身份不一般,镇南王对其颇为看重,但在她看来,不管是谁,都该遵守律法,不能仗着身份就随意动私刑。
只是刚才李进那句反问,却让她心里有些发堵。是啊,若真是遇到危险,难道还要先等官差来吗?可律法就是律法,若是人人都自己动手,那还需要官府做什么?
铁昭月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还在酒楼里的王鹤父子,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王县令,你儿子寻衅滋事,按律当罚,跟我回衙门一趟吧。”
王鹤却是没有在意对方言语上的不敬,好像就应该这样一般,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多谢铁捕头公正执法。”
而被衙役扶著的王棋,看着李进等人消失在门口的方向,眼里的是有着怨毒的。他从京城回来,本以为凭著父亲的知县身份,在这小小的平阳县可以横行无忌,却没料到第一天就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不仅断了腿,还被父亲当众鞭打,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叫李进的人所赐!
“李进”王棋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著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此仇不报,我王棋誓不为人!”
他的声音很轻,被周围的喧闹声掩盖,没人注意到这个断了腿的纨绔子弟,心里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李进也预料不到,对方真是个大傻子。当然,知道了李进也不在意,一个傻子,想弄死还不容易吗?
酒楼外,阳光正好。街上的年味越来越浓,卖春联的摊位前围满了人,孩子们举著风车跑来跑去,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李进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刚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转头对身边的几人笑道:“走,买年画去!我家院子还空着呢,得多贴几张才喜庆。”
“我要那张画著胖娃娃的!”冬曦曦指著不远处一个摊位,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冬妍妍笑着跟上,回头看了李进一眼,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李墨言和魏晓月跟在后面,偶尔低声说几句话,神色轻松。钰晗走在最后,看着前面李进的背影,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谁也没把刚才酒楼里的小插曲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那个叫王棋的纨绔子弟,不过是人生路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李进走到年画摊前,拿起一张画著“五谷丰登”的年画,笑着问摊主:“老板,这张多少钱?”
摊主连忙笑道:“李公子,您要啊?给个成本价就行,十文!”
“好,包起来。”李进爽快地付钱,心里盘算著该怎么把院子布置得更有年味儿。
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个好年,至于其他的事,等年后再说吧。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叫卖声、欢笑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热闹的年关交响曲。李进看着眼前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这个世界,纵然有黑暗,有不公,但也有这样温暖而鲜活的时刻。而他,正真实地活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