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暁税宅 庚芯醉全
天还未完全亮透,平户县就已热闹起来。云澜湖沿岸的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门口挂起了红灯笼,商贩们推著车往湖边赶,孩童们提着花灯在街上追逐嬉闹,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糕的甜香与湖风的清冽,交织成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息。
李进带着周曦曦往云澜湖走时,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周曦曦穿着周妍妍为她新做的石榴红袄裙,梳着双丫髻,手里攥著一串刚买的糖葫芦,眼睛瞪得溜圆,东张西望的模样像只刚出笼的小鸟。
“李先生,那里有糖画!”她拽著李进的袖子,指著街角一个糖画摊,眼睛亮晶晶的。
“看完开幕式再买。”李进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赵公子他们还在湖边等着呢。”
周曦曦嘟了嘟嘴,却没再耍赖——经过这些日子的打磨,她虽依旧活泼,却已懂得分寸。
云澜湖岸边早已搭起了一座巨大的彩台,台檐下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绸带,随风飘扬。台后是成片的帐篷,挂著各县的旗号,那是参加花魁大比的姑娘们准备歇息或梳妆的地方。湖边的空地上挤满了人,有文人雅士聚在柳树下吟诗作对,有商户在摊位前吆喝叫卖,还有杂耍艺人翻著跟头,引得阵阵喝彩。
“李大哥!这里!”远远地,赵延祁挥着手臂大喊,她穿着一身劲装,腰间别著个小巧的荷包,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李进带着周曦曦挤过去,见赵延宇、侯云骁都在,还有几个相熟的文友,正围着一张石桌喝茶。
“可算来了,再不来,祁儿就要去寻你了。”赵延宇笑着起身,递给李进一杯热茶,“刚沏的龙井,暖暖身子。”
侯云骁也笑着拱手:“李先生今日可是主角,凝芙姑娘的《水调歌头》传遍全城,待会儿开幕式上,怕是有不少人要围着你讨教呢。”
“侯兄说笑了。”李进刚坐下,就被赵延祁凑了过来,她眯着眼打量周曦曦,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片子,今日倒穿得像模像样,没给李大哥丢人。”
周曦曦拍开她的手,往李进身后缩了缩,小声嘟囔:“赵姐姐才丢人,穿得像个小贼。”
“你说什么?”赵延祁瞪眼,作势要打,被赵延宇拦住:“好了,别吓著孩子。丸夲鉮颤 追蕞薪璋劫”她才悻悻地收手,却偷偷冲周曦曦做了个鬼脸。
几人正说笑间,湖边忽然响起一阵锣鼓声,彩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云澜盛会的开幕式正式开始了。
主持开幕式的是漳州的名人,知府的弟弟,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他站在台中央,声音洪亮地致辞,无非是些吉祥话,说今年的云澜盛会规模空前,共有八十多位花魁姑娘参赛,其中平户县本地三十余人,其他各县五十余人,个个才貌双全,定能让大家大饱眼福。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人群往前涌了涌,都想看清台上的情形。
“八十多个?比去年多了近一半呢!”侯云骁感慨道,“看来《水调歌头》的名声,连外县都传开了。”
赵延宇点头:“这几日各县的文人商户都往平户县赶,客栈都住满了。今年的花魁大比,怕是要比往年热闹十倍。”
李进目光扫过台下的帐篷,果然看到不少陌生的旗号,有的帐篷前还围着不少人,想必是外县的花魁正在梳妆亮相。
知府致辞完毕,便是各县花魁代表上台亮相的环节。八十多位姑娘分批走上台,或抚琴,或起舞,或吟诗作对,各展才艺。台下的叫好声此起彼伏,气氛越来越热烈。
“那个穿绿衣服的是清和县的苏姑娘,听说琵琶弹得极好。”
“西边那个穿红裙的,是云溪县的玉露姑娘,去年就得了探花!”
“依我看,都比不上咱们平户县的凝芙姑娘!”
人群中议论纷纷,提到凝芙时,语气里满是自豪。李进听着,心里也有几分感慨——不过是几首抄来的曲子,竟真的让凝芙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果然,当凝芙走上台时,台下的欢呼声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声音。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纱裙,抱着琵琶,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如月光下的仙子,清冷而圣洁。她没有表演,只是对着台下盈盈一拜,便转身下台,却引得台下的叫好声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瞧见没?这才是真正的人气!”赵延祁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就说凝芙姐姐定能拿第一!”
侯云骁笑道:“凝芙姑娘的三首曲子——《知否知否》《回梦仙游》《水调歌头》,如今哪个才子不会唱上几句?尤其是《水调歌头》,连我家老爷子都赞不绝口,说有大家之风。兰兰雯茓 更新嶵全”
李进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三首曲子能火,固然有词曲本身的魅力,更离不开凝芙的演绎与云澜盛会的造势。
接下来,钰晗上台时,也引来了不少喝彩。她弹著古筝,唱了半阙《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嗓音婉转,引得台下文人纷纷叫好,说她“唱出了词里的娇柔”。
“钰晗姑娘也不错,这首《菩萨蛮》意境极美。”赵延宇点头称赞。
周曦曦听不懂这些,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台上,嘴里的糖葫芦越嚼越慢:“她们都好漂亮啊。”
李进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后好好学,也能这么厉害。”
周曦曦连忙摇头:“我才不要上台呢,好多人看着,好吓人。”引得众人一阵笑。
就在这时,主持人高声道:“接下来,有请平户县宝月楼的林盼儿姑娘!”
人群中顿时安静了几分,随即响起一阵期待的议论声。
“是林盼儿姑娘!她的《卷珠帘》我可喜欢了!”
“不知道今日她要唱什么曲子?”
“听说她这次也得了李先生的指点,说不定有新曲!”
李进闻言,也微微坐直了身子。他知道林盼儿要唱《送别》,却也好奇她会演绎出怎样的味道。
只见林盼儿提着裙摆走上台,她穿了件湖蓝色的罗裙,裙摆绣著细碎的白花,走在阳光下,像踩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她手里没有抱乐器,只是站在台中央,对着台下盈盈一笑,声音清亮地说道:“今日中秋,佳节团圆,盼儿却想为大家唱一首《送别》,愿天下离人,终有重逢之日。”
台下众人一愣,随即安静下来。中秋本是团圆的日子,唱送别曲,倒是新奇。
伴奏的乐师轻轻拨动琴弦,一段舒缓的旋律流淌出来,没有激昂的开篇,只有淡淡的怅惘,像晚风拂过柳梢。
林盼儿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她的嗓音清润,带着几分独特的温婉,没有刻意炫技,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房。唱到“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时,她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悠远,仿佛真的看到了长亭送别时的夕阳与芳草,让人心头泛起一阵淡淡的伤感。
李进几人坐在台下,听得格外认真。赵延祁平日里最是跳脱,此刻却抿著嘴,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的触动,像是想起了远在北疆的父亲;赵延宇轻轻敲著桌面,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侯云骁端著茶杯,停在半空,嘴角带着几分怅然,想必是想起了离别的亲友。
周曦曦也不闹了,小手攥著糖葫芦,仰著头看着台上的林盼儿,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却没再说话。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唱到这句时,林盼儿的声音微微发颤,眼角泛起了泪光。她想起了宝月楼的姐妹们,想起了琴姐的白发,想起了自己前半生的漂泊,更想起了昨夜李进的承诺。这一句“知交半零落”,道尽了多少风尘女子的无奈与怅惘。
台下的文人雅士们更是听得痴了。他们大多饱读诗书,经历过离别,此刻被这歌声一激,纷纷想起了自己的故人旧事。有那感性的,竟悄悄红了眼眶。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最后一句落下,歌声渐渐消散在湖风里,伴奏的琴弦还在微微颤动,像人心头未平的波澜。
台上台下,静了足足有三息的时间。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雷鸣般的喝彩声瞬间爆发出来,比刚才凝芙出场时还要热烈!
“唱得好!这《送别》太动人了!”
“‘知交半零落’,说得太好了!我想起了我那赶考未归的兄长!”
“林姑娘这首《送别》,不输《水调歌头》啊!”
人群沸腾了,不少人往台上扔银子、扔花束,还有文人当场挥毫,说要为这首《送别》题诗。
林盼儿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盛况,又望向李进所在的方向,恰好对上他温和的目光,顿时笑了,眼角的泪痕还未干,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媚。她对着台下深深一拜,提着裙摆,轻快地走下了台。
“厉害啊李大哥!”赵延祁第一个反应过来,拍著李进的肩膀,“这首《送别》太绝了!比《卷珠帘》还好听!”
侯云骁也抚掌赞叹:“李先生真是奇才!这《送别》看似平淡,却字字诛心,尤其是‘今宵别梦寒’,堪称神来之笔!”
赵延宇点头道:“是啊,中秋唱送别,本是不合时宜,却被李先生写出了‘愿天下离人终有重逢之日’的意境,既伤感又温暖,实在难得。”
周曦曦似懂非懂地问:“李先生,她唱的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大家都哭了?”
李进笑着解释:“她唱的是离别,但也盼着重逢。就像你姐姐要嫁人,你会舍不得,但也会盼着她过得好,盼着她回来看看你。”
周曦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嘴里嘟囔著:“那我不要姐姐嫁人”
众人又是一阵笑。
开幕式结束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澜湖沿岸的灯笼全部点亮,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的火龙,映得湖面一片通红。商贩们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丝竹的演奏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李进几人沿着湖边闲逛,不时能听到周围的人在哼唱《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边走边唱,身边的同伴跟着和,声音里带着几分醉意。
“你听你听,都在唱了!”赵延祁兴奋地指著,“我就说这首《送别》会火!”
李进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忽然有些感慨。他不过是将前世的经典搬到这个世界,却没想到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或许,无论在哪个时空,真情实感的东西,总能触动人心。
“走吧,去尝尝那边的桂花酿。”侯云骁指著不远处的酒摊,“听说今年的桂花酿加了新料,味道极好。”
几人笑着往酒摊走去,周曦曦被赵延祁拉着,去买她心心念念的糖画,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湖风轻轻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与《送别》的旋律,缠绕着热闹的云澜盛会。李进抬头望向天边的圆月,忽然觉得,这个中秋,或许会成为很多人记忆里,最难忘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