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周家的雕花窗棂时,李进已站在朱漆门外。他望着门板上那对铜环,心里明镜似的——经过昨日柴房一劫,周曦曦定然是怕了,今日怕是要变着法子躲懒。
果然,门开后,周曦曦缩在冬瑶身后,脑袋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泪痕未干的脸。她今日换了件藕荷色的软缎袄裙,料子比昨日的好上许多,显然是冬瑶特意给她换上的,可那双眼红肿的兔子眼,还有嘴角未消的淤青,却藏不住委屈。
“李先生来了。”冬瑶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侧身让他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曦曦这孩子昨晚哭了半宿,说什么也不肯再跟您走了。”
李进目光扫过周曦曦,见她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装哭。他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冬夫人,孩子顽劣,受些教训是应当的。昨日之事,想必您也听说了?”
冬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昨夜周曦曦被送回来时,哭着把赵延祁如何打她、如何骂她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虽没提巴豆粉的事,却把自己塑造成了被欺负的可怜虫。冬瑶本就心疼小女儿,听了这话,心里难免有些疙瘩,可转念一想,李进是真心教孩子,赵延祁那般做,或许也是为了曦曦好。
“是我没教好她。”冬瑶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周曦曦的头,“曦曦,跟李先生认个错,咱们今日还去”
“我不去!”周曦曦猛地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娘!赵延祁好凶!她打我!还把我关柴房!李先生也不帮我!我不去了!我就在家跟您学算账!”
她说著,往冬瑶怀里缩了缩,眼神里满是哀求,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冬瑶被她哭得心都软了,眉头紧锁,看向李进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犹豫:“李先生,您看要不今日就让她歇一日?”
李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知道冬瑶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护短,周曦曦这招“卖惨”,怕是正好戳中了她的软肋。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石青色比甲的少女走了出来,比甲上用银线绣著暗纹的云鹤,衬得她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她约莫十六岁年纪,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脸上未施粉黛,却肤白胜雪,眉眼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自带一股清冷的威严,配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竟有几分“御姐”的气场。
正是冬瑶的大女儿,周妍妍。
“娘。”周妍妍走到冬瑶身边,声音清亮,目光落在周曦曦身上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我刚才在里屋都听见了。”
周曦曦见她出来,哭声顿时小了些,眼神有些闪躲——在家里,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周妍妍虽是女子,却从小跟着母亲学做生意,心思缜密,手段利落,连账房先生都佩服她,家里上下,没人敢在她面前耍花样。
“妍妍,你来得正好。”冬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你看曦曦这样”
周妍妍没看母亲,反而转向李进,微微颔首:“李先生,让您见笑了。”她的目光在周曦曦脸上一扫,那淤青和泪痕,显然没逃过她的眼睛,可她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同情,“曦曦,你跟我说实话,昨日在赵府,你到底做了什么?”
周曦曦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我没做什么就是就是想跟赵姐姐开玩笑”
“开玩笑?”周妍妍挑眉,语气转冷,“用巴豆粉开玩笑?还是想让赵府的小姐当众出丑?”
周曦曦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李进,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他怎么连这个都告诉姐姐了?
李进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他可没说,想来是周府的仆从看不过眼,偷偷传出了些消息!
冬瑶也愣住了,她这才知道,小女儿昨日闯的祸,比说的严重百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曦曦!你你竟做这种事?!”
“我错了娘!我真的错了!”周曦曦见瞒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冬瑶的腿哭道,“我就是气不过赵延祁凶我我没想真害她我再也不敢了您别让我跟李先生走赵延祁会打死我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额头抵着地面,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看着格外可怜。
冬瑶的心又软了,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周妍妍拦住。
“娘,您不能再纵着她了。”周妍妍的声音平静却有力,“这次是赵小姐宽宏大量,没把事闹大,若是下次她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咱们周家有多少条命够赔?”
她转向冬瑶,眼神里带着恳切:“李先生是真心为曦曦好,才肯管她。赵三小姐虽凶,却能治住她的顽劣。让她跟着李先生,受点教训,总比将来闯下弥天大祸强。”
冬瑶看着小女儿哭得可怜,又听大女儿说得在理,心里像被两只手拉扯著,左右为难。她知道妍妍说得对,可那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怎能不心疼?
李进看出了她的犹豫,也不催促,只是淡淡开口:“冬夫人不必为难。若是曦曦实在不愿,那便算了。只是日后”他没说下去,却意有所指。
周曦曦听到这话,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偷瞄冬瑶的脸色,显然是笃定母亲会心软。
就在这时,李进忽然看向周曦曦,语气平淡无波:“你若是实在不愿跟我走,也无妨。我这就去赵府,跟赵延祁说一声,就说你在家装病耍赖,还说她上次打得太轻了。”
“不要!”周曦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水都忘了擦,眼神里满是惊恐,“我去!我跟你走!我不装病了!”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赵延祁”三个字,比任何威胁都管用。昨日柴房里的惨叫声还在耳边回响,她可不想再被那个“魔女”拖去折腾。
李进心里暗笑——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冬瑶见小女儿松了口,又看了看大女儿坚定的眼神,终于咬了咬牙:“罢了,曦曦,你就跟李先生去吧。到了那边,一定要听话,不许再惹事,知道吗?”
“知道了娘”周曦曦抽抽噎噎地应着,被仆妇扶起来时,腿还在发软。
周妍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李进道:“李先生,曦曦就拜托您多费心了。若是她不听话,您不必客气,该罚就罚。”
“自然。”李进颔首,对周曦曦道,“走吧。”
周曦曦低着头,跟在李进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冬瑶,那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舍,却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走出周家大门,李进瞥了眼身后的小丫头,见她虽仍在抽噎,却乖乖跟着,没有耍任何花样,不由得点了点头。
到了清风茶馆,李进开始说书,周曦曦就坐在角落的小凳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全程没敢乱动。有茶客逗她,问她昨日为何哭,她也只是摇摇头,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李进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满意。上午的说书结束后,她还主动去后厨帮忙端盘子,虽然笨手笨脚摔了个碗,却没像往常那样发脾气,只是红著脸说了声“对不起”。
午后往赵府去的路上,周曦曦也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连路边卖糖人的小贩吆喝,都没让她停下脚步。
到了赵府,赵延祁正坐在石桌边吃点心,见他们进来,故意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其实是根装饰用的马鞭):“周曦曦,你今日倒来得早,是不是皮又痒了?”
周曦曦吓得往李进身后缩了缩,小声道:“我我没惹事”
“算你识相。”赵延祁哼了一声,丢给她一块桂花糕,“吃吧,看你今天乖的份上。”
周曦曦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进,见他点头,才敢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神里还有些惊魂未定。
赵延宇走过来,拍了拍李进的肩膀,低声笑道:“看来祁儿这‘魔女’的名声,倒是帮了你大忙。”
李进笑了笑,没说话。他看着角落里乖乖吃糕的周曦曦,又看了看那边和文瑾书说笑的赵延祁,心里忽然觉得,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姑娘,倒像是天生的“克星”与“福星”——一个能治住顽劣,一个能让人安心。
今日的周曦曦,异常老实。无论是李进说书时,还是众人闲聊时,她都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别说捣乱,连句话都没多说。
李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别提多满意了。他终于明白,对付周曦曦这种软硬不吃的混世魔王,讲道理是没用的,唯有让她怕了,才能治住她的性子。
夕阳西下,准备离开赵府时,赵延祁还特意塞给周曦曦一袋蜜饯:“看你今天没捣乱,赏你的。明天要是敢调皮,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曦曦接过蜜饯,小声说了句“谢谢赵姐姐”,声音里还有点发抖。
回去的路上,李进见她一直攥著那袋蜜饯,便笑道:“赵延祁也不是真凶,她只是不想你总是捣乱。”
周曦曦没说话,只是低头踢著石子,却没像往常那样反驳。
李进知道,这丫头心里的坚冰,总算开始融化了。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或许,调教这个混世魔王,也不是那么难的事。至少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