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苑的雅间里，烛火跳跃着，将李进与钰晗的身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李进正指点着钰晗弹奏《菩萨蛮》的指法，语气虽也算耐心，却总少了几分教凝芙时的细致。
“这里的转音要更缓些，像流水漫过青石，不能太急。”李进指著琴弦，声音平淡无波。
钰晗依言弹奏，指尖在琴弦上滑动，旋律确实柔和了几分。她抬眼看向李进，见他目光只落在琴弦上，连一丝多余的关注都未曾给她，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失落又悄然浮了上来。
“李先生，”钰晗停下动作，轻声道，“您是不是不太愿意教我？”
李进抬眸，对上她带着探究的目光，坦然道：“谈不上愿意与否，收了银子，自然要把曲子教好。”
“可您教凝芙姑娘时，不是这样的。”钰晗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我听说，您为了让她唱好《回梦仙游》，连呼吸的节奏都一点点抠，只用一夜就让她学会了，第二天就去演奏了，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只剩‘差不多’‘还行’了？这个速度，我怕是要三五天才能学会吧？”
李进一怔，没想到她连这些都知道。他确实没对钰晗太上心，一来是最初就没打算深交，二来是总觉得她身上那股清冷里藏着些疏离，不像凝芙那般坦率。
“每个人的悟性不同，教法自然有别。”李进含糊道，“你底子好，不用太费心。”
钰晗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李先生是觉得，我不值得您费心吧？也是，我不过是花钱买曲子，哪比得上凝芙姑娘与您情投意合。”
她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酒壶，为李进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递到他面前，语气软了几分：“李先生，是我之前唐突了。这杯酒，我敬您，就当赔罪。您别往心里去，好好教我，成吗？”
李进看着她递过来的酒杯，又看了看她眼中的恳切，终究还是接了过来：“喝酒可以，教曲子也会教好，但你我本就是交易，不必说这些。
“好，不说这些。”钰晗笑了，眉眼弯弯，竟比往日多了几分生动，“那我就用这杯酒，谢李先生肯割爱，将这么好的曲子卖给我。”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动作干脆利落，倒让李进有些意外。
“李先生，尝尝这醉蟹？是用新酿的米酒腌的，一点都不腥。”钰晗夹了一块醉蟹放到李进碗里，又笑着说，“还有这道芙蓉鱼片，是后厨的拿手菜，您试试。”
她不再提曲子的事，只是不停地为李进布菜、劝酒，话语间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却又把握著恰到好处的分寸。
“李先生，您这曲子写得真好，‘小山重叠金明灭’，光是听着，就像看到了画里的美人。”
“我敬您一杯，祝您以后写出更多好词好曲。”
“听说您说的《三国演义》，连府里的老先生都天天追着听，改天我也去清风茶馆捧个场。”
李进本就不善应酬，架不住钰晗劝酒的话一套接一套，又想着她毕竟花了两千两，喝几杯也无妨，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
他的酒量不算差，可架不住钰晗酒力惊人，而且喝得极快，往往他刚喝完一杯，她已经又斟满了。没过多久，李进便觉得头晕乎乎的，眼前的人影都开始晃动。
“不行不能再喝了”李进摆了摆手，舌头都有些打卷。
钰晗脸颊绯红，眼神也带着几分迷离，显然也喝得不少。她却不管不顾，又倒了一杯递过来，声音软糯得像棉花糖：“最后一杯就一杯李先生，陪我喝了嘛”
那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与她平日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李进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里那点防备忽然就松了，鬼使神差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着灼人的暖意，瞬间涌遍全身。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钰晗晃了晃，忽然就倒在了他怀里。
“李先生”钰晗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我是不是很没用连首曲子都要花钱买”
李进想推开她，手却软得不听使唤。酒精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将理智一点点吞噬。他低头，看着怀里女子泛红的脸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酒气与香氛，心里那点莫名的情愫，竟悄然失控了。
“不不是”他含糊地说。
钰晗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忽然凑上前，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那一瞬间，李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有推开，反而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雅间里的烛火越烧越旺，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只剩下室内暧昧的喘息与细碎的低语，交织成一曲迷离的夜歌。
第二天一早，李进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
宿醉的头痛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幔，绣著精致的兰草花纹。陌生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侧过头，身边的钰晗还在熟睡，青丝散乱地铺在枕上，脸上带着未褪的红晕，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慵懒的妩媚。
李进一阵无语。他昨晚虽然晕乎乎的，却还有几分意识，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强迫。说后悔吧，倒也算不上，只是觉得有些荒唐——明明只是交易，却闹成了这样。
他轻轻起身，穿好衣服，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子，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叫醒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雅间。
回到住处，李进洗了把冷水脸，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铜镜里自己眼下的青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平户县的风月场，果然是个销骨窟。
白天的事依旧按部就班。去清风茶馆说书，听众们的热情比往日更高，不少人都在打听《菩萨蛮》的消息，显然是听说了钰晗也得了他的曲子。看来，钰晗已经在造势了。
下午去赵府，侯云骁见他脸色不好，打趣道：“李先生昨晚没睡好？莫不是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魂？”
李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再胡说，今天的三国就不讲了。”
侯云骁连忙告饶，这事才作罢。
傍晚时分，李进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云舒苑去了。不管怎么说，曲子还没教完，而且昨晚的事，总该说清楚。
雅间里，钰晗已经醒了，正坐在窗边看书，见他进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起身道：“李先生来了。”
“嗯。”李进点点头，“曲子还没教完，今天把剩下的教给你。”
他没有提昨晚的事，钰晗也没有说，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只是这一次，李进教得格外认真，从气息的转换到情感的拿捏，一一细致讲解，甚至亲自示范了几遍。
钰晗学得也很专注，偶尔抬头看向李进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教完曲子，夜色已深。李进收拾好东西，起身道：“差不多了，我回去了。”
“李先生，”钰晗叫住他，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今晚留下来吧。”
李进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钰晗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您心里只有凝芙姑娘。但但昨晚的事，我不后悔。而且，有了这首《菩萨蛮》，以后您来云舒苑找我，我分文不取。”
李进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夜，雅间里的烛火依旧明亮，却少了几分昨夜的迷乱，多了几分安静的温情。
第二天清晨，李进穿衣服时，忽然想起凝芙说过的赎身之事，便随口问钰晗：“你想过赎身吗？”
钰晗正在梳理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想过。也赎不起。”
“多少钱？”李进追问。
钰晗转过身，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自嘲：“我是月前被楼里的东家从涠洲买来的。当时楼里的头牌被一个富商赎走了，没法参加这次云澜盛会。所以，东家急着找人填补空缺，就花了高价把我买了过来。你猜多少？”
李进想了想，试探著说：“五千两？”
钰晗笑了，摇了摇头：“三万两白银。”
“三万两？”李进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愣住了。他虽然知道花魁身价不菲，却没想过会高到这个地步。他现在的全部积蓄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两，连零头都不够。
“很惊讶吧？”钰晗语气平淡，“东家说，我值这个价。毕竟，当时我在涠洲也算小有名气，他赌我能为云舒苑赚回更多钱。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李进一阵无语。他不知道平户县一年的赋税有多少，但一个青楼花魁要三万两赎身，这数字实在太过惊人。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是他能理解的。
“所以，我从没想过赎身。”钰晗继续梳理著头发，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在这里待着，至少衣食无忧，若是出去了，反倒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李进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些看似风光的花魁们，心里都藏着各自的无奈。无论是凝芙的拼死一搏，还是钰晗的安于现状，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系好衣扣。有些事，不是他现在能改变的。
走出云舒苑时，晨曦正好，洒在街道上，暖洋洋的。李进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还是先顾好眼前的事吧，云澜盛会在即，凝芙和钰晗的较量，怕是要愈演愈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