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茶馆的喧嚣比往日更甚。这天,李进刚结束上午的说书,正端著茶杯在后台歇脚,店小二就掀著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为难:“李先生,外面有位姑娘找您,说是云舒苑的钰晗姑娘。”
李进握著茶杯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他与钰晗虽有过几面之缘,却算不上熟络,这时候找过来,多半是为了曲子的事。
“让她进来吧。”李进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襟。
不多时,钰晗便跟着王老汉走进来。她今日穿了件素雅的湖蓝色衣裙,未施粉黛,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李先生。”她走到李进面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
“钰晗姑娘,请坐。”李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不知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钰晗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微微收紧,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李先生,许久不见,您近来可是越发风采照人了。”
李进笑了笑,没接话。他知道钰晗不是来闲聊的。
果然,钰晗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只是李先生怕是早就不记得钰晗了吧?想当初,在云舒苑,还是钰晗先与先生相识,为先生斟酒,听先生弹琵琶。可如今,先生为林盼儿写了《卷珠帘》,为凝芙姑娘创了《回梦仙游》《知否知否》,却连一首小曲都不肯留给钰晗”
她说著,眼圈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着竟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模样。
李进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了然——这是来讨曲子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钰晗姑娘说笑了。在下的曲子,都是旁人出钱来买的,并非凭空相赠。林姑娘与凝芙姑娘,都是付了酬劳的。”
“酬劳?”钰晗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李先生是说,只要付钱,您就肯卖曲子?可可我也听说,我云舒苑的姐妹,还有其他楼里的姑娘,都在和先生购买曲子,先生也没说什么呀。而且,我们也层仿照先生的曲子,但是收效甚微。怎么比,也不如那两位姑娘。所以,想来,最近找先生买曲子的不少吧?”
李进心里无奈。这时代哪有什么版权可言,曲子一旦流传出去,谁都能唱,他总不能一个个去追究。
“姑娘也说了,是仿著唱。”李进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她们唱得好不好,与在下无关。毕竟,曲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能不能唱出味道,全看个人本事。”
钰晗咬了咬唇,脸上露出几分不甘:“可她们唱得再好,也不如先生亲手指点的好。您看凝芙姑娘,得了您的指点,如今红遍全郡,连我云舒苑的生意都被分走了大半。李先生,我知道您有才情,就当可怜可怜我,也给我一首曲子,好不好?”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恳求:“您要多少酬劳,尽管开口,只要我能拿得出来,绝不还价。”
李进看着她,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清冷的模样,再对比此刻的恳切,心里不禁有些感慨。他本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凝芙那边已经够他忙的了,可钰晗既然找上门来,若是直接拒绝,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更何况,他也确实需要钱。以后,买下宅子后,手头虽还有些余钱,但想在平户县彻底站稳脚跟,还得再多攒些家底。
李进沉吟片刻,故意报了个高价,想让她知难而退:“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在下就直说了。两千两白银,一首新曲,包教包会。”
他以为钰晗会犹豫,甚至会转身离开。毕竟,两千两不是小数目,凝芙买《回梦仙游》都没花钱,林盼儿的《卷珠帘》虽说是一千两,却也算是友情价了。
没曾想,钰晗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道:“好!两千两就两千两!只要先生肯卖曲子,银子不是问题!”
李进反倒愣住了:“你不再考虑考虑?”
钰晗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李先生的曲子,值这个价。不瞒先生说,我这次来,是楼里的妈妈授意的。她说,只要能从先生这里求到一首新曲,多少钱都愿意出。银子早就备好了,只等先生点头。”
李进心里顿时一阵懊悔——早知道她这么痛快,就该多要些!两千两,还是太便宜了!
可话已经说出口,总不能再改口,那样未免显得太过市侩,反而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也罢。”李进压下心头的悔意,“曲子可以给你,但我得先想想,什么曲子适合你。”
他确实有些犯难。钰晗的气质偏清冷,嗓音也带着几分疏离感,《卷珠帘》的柔情、《回梦仙游》的空灵、《知否知否》的细腻,似乎都不太合适。而且,他也不能拿破烂曲子糊弄,万一传出去,说他李进的曲子名不副实,那之前积累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钰晗见他沉吟,连忙道:“李先生不必急,慢慢想便是。不如您今晚来云舒苑一趟?我们慢慢商议,我也好备些薄宴,为先生赔罪。”
李进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晚上我过去。”
“那我就在云舒苑静候先生大驾!”钰晗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对着李进福了一礼,“我先回去准备,不打扰先生了。”
看着钰晗离去的背影,李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千两,挣得怕是没那么容易。
下午去赵府说书时,李进都有些心不在焉。侯云骁看出他有心事,打趣道:“李先生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非是被哪个姑娘勾走了魂?”
李进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只是在想,该给钰晗写首什么曲子。”
“钰晗?云舒苑那个?”赵延宇凑过来,“她也找你要曲子了?”
“嗯,出价两千两。”李进叹了口气,“后悔要少了。”
“两千两还少?”赵延祁咋舌,“李先生,您这一首曲子的价钱,都够我买十匹好马了!”
李进没理会她,只是在脑子里搜刮合适的曲子。
忽然,他想起一首词,调子清冷婉转,带着几分孤寂的意境,倒是和钰晗的气质有几分契合。
“有了。”李进眼睛一亮,“就它了。”
傍晚时分,李进如约来到云舒苑。钰晗早已在雅间等候,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还温著一壶上好的青梅酒。
“李先生,您可来了。”钰晗笑着起身,亲自为他斟酒,“快请坐,尝尝这青梅酒,是我特意让人酿的。”
李进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酸甜适中,口感清爽,确实是好酒。
“曲子想好了?”钰晗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嗯。”李进点头,“这首曲子叫《菩萨蛮》,词是前人所作,我谱了曲子,你听听看。”
他清了清嗓子,先哼唱了一遍旋律。调子初起时如寒梅绽放,清冷中带着几分孤高;渐渐转高,似月光洒在寒潭,带着几分寂寥;到了副歌部分,又陡然转低,如叹息般悠长,余味无穷。
钰晗听得很认真,等他唱完,才若有所思地说:“这曲子似乎有些难度,尤其是转音的地方,很考验唱功。”
“确实。”李进点头,“若是唱不好,很容易显得生硬。你若是觉得难,我可以换一首。”他其实心里隐隐希望她知难而退,这样他也能少些麻烦。
没曾想,钰晗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好胜:“不难。李先生,您把歌词写下来,我试试。”
李进便取过纸笔,写下《菩萨蛮》的歌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钰晗接过歌词,轻声念了几遍,随即走到琴前,调了调琴弦,尝试着弹奏起来。
出乎李进意料的是,她的指法竟十分娴熟,虽然初弹还有些生疏,却准确地抓住了旋律的精髓,尤其是那股清冷孤寂的韵味,竟比他哼唱时还要贴切几分。
弹到动情处,钰晗启唇轻唱,嗓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将词中女子的慵懒与孤寂演绎得淋漓尽致。唱到“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时,那份漫不经心的疏离,简直像是从词中走出来的一般。
一曲终了,钰晗看向李进,眼中带着几分期待:“李先生,怎么样?”
李进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你唱功竟如此扎实?”
钰晗笑了笑,带着几分释然:“不瞒先生说,我最早就是唱曲出身的。后来学了琵琶,才渐渐不怎么唱了。只是唱功这东西,练了十几年,总不会轻易就忘了。”
李进一阵无语。他本以为这首《菩萨蛮》难度不小,钰晗未必能驾驭,没想到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既然你能驾驭,那我就把唱法细节都教给你。”李进无奈地说。人家两千两银子都花了,他总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接下来的时间,李进便开始细细指点。从气息的控制到转音的技巧,从情感的拿捏到与琴声的配合,一一讲解到位。钰晗学得极快,一点就透,往往李进刚指出一处不足,她便能立刻改正,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加入自己的理解。
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李进忽然觉得,这两千两银子,或许也不算亏。至少,这首《菩萨蛮》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演绎者。
雅间里的烛火渐渐明亮,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曳。钰晗的琴声与歌声交织在一起,清冷而婉转,像一首流淌在夜色里的诗。
李进看着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平户县的花魁之争,怕是会因为他这几首曲子,变得更加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