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色光幕之上。
一排排鎏金色的文字浮现。
【嘉靖十九年,秋】
【江南诸府,因修筑水泥官道,遇豪族阻挠,六月之内,发生大小械斗上百起】
【应天府官员联合上奏,江南各州府亦有官员的奏本如雪片般飞入京师,皆言水泥官道扰民乱治,祸乱江南,恳请罢修】
养心殿。
嘉靖帝端坐于御座。
殿中几名大臣站立。
嘉靖帝面无表情,目光低沉的扫过那几位大臣。
“江南各地反对修官道、阻挠办官督商运的奏折,都快把司礼监的桌子压塌了。”
嘉靖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你们怎么看?”
能问出这话,本身就已是一种动摇的信号。
那严嵩几乎是在嘉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向前挪了半步,声音里带着忧国忧民的急切。
“陛下,江南乃国家财赋根本,民心安定,方有税粮丰足,如今乱象已起,若因铺路之事激起民变,祸及膏腴之地,影响江南岁入,实乃得不偿失啊!臣以为,当立即明发上谕,暂停在江南修筑水泥官道,以安地方,抚慰人心。”
夏言也出列,道:“严尚书所言不无道理,修筑官道本为便民利国,然江南情形特殊,强行推进,械斗不止,伤亡日增,确非长治久安之策,为大局计,该暂缓。”
一名阁臣也出列附和:“陛下,应天府还传来消息,有数家大族已联名呈请,愿以家财补益国用,保证未来三年江南税赋必超往年定额,只求朝廷莫再因修路之事,扰动江南安宁。”
嘉靖帝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明显颇为意动 ,但视线最终却绕过三人,落在另一人的身上。
“林爱卿。”
嘉靖帝开口:“江南修商路之事由你督办,如今闹成这般局面,你有何话说?”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年轻的次辅身上。
林长久则出列,躬身一礼,道:“回陛下,据各地急报统计,近六个月来,江南各府县因铺设水泥官道一事所发生的械斗,共计一百五十八起,伤者八百三十二人,死者四十六人,规模之大,冲突之烈,确乎触目惊心。”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嘉靖帝,道:“臣以为,若继续以强硬手段推行水泥官道,非但官道难以铺就,官督商运局亦将寸步难行,徒增伤亡,于国于民,有损无益。”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神色各异。
“哦?”
嘉靖帝有些意外,道:“听林爱卿之意,是赞同夏阁老与严尚书所奏,在这江南制造公路一事,该停了么?”
“非也,陛下。”
林长久的语气依旧谦和。
“臣只是以为,堵不如疏,强压不如智取,江南祸乱之根源,在于官督商运与水泥官道触动了当地豪族的固有利益。”
“豪族为保自身财路,自然不惜代价,全力阻挠,但只要寻得法子,化解此节,或令其阻挠之力自消,则水泥官道,未必不能修,官督商运,未必不能行。”
闻言,严嵩笑眯眯的道:“林次辅所说的法子不知是何,竟能解江南乱像?”
林长久转向严嵩,态度客气:“严尚书即便不问,下官也正要说,那官督商运之所以会阻碍豪族利益,实因豪族们根植于各地经营多年,做的都是独家买卖,利润丰厚还没有竞争,即便入股官督商运能分些红利,但对他们而言,亦如杯水车薪,难以满足,并可能引朝廷耳目深入其业,因此,他们宁可硬抗,也不愿合作。”
夏言沉声道:“既知如此,林次辅又有何良策?莫非还能强逼豪族们交出其家中买卖不成?”
“夏阁老明鉴,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林长久随即转向嘉靖帝,拱手道,“陛下,臣觉得,朝廷可下特旨,言明凡愿入股官督商运局之江南大族,可观其家原本经营之业,再由官督商运局授予其专项营运之权,允许其在一地做独家买卖。
“更可由官督商运局向其提供南北各埠、乃至海外藩国各类货品之稀缺、价格变动等讯息,助其研判商机,调度货物,简言之,朝廷以官道之便、讯息之利,换豪族合作入股,并允其在一定地域、专营某类货殖。”
他略微提高声音:“如此一来,愿意入股之豪族,其利倍增,远胜原先固守一地,即便仍有冥顽不灵者,见他人因合作而获利丰厚,岂能不心动?人心逐利,豪族亦然,只要利足够大,足以分化其势,彼时,愿合作者自会维护官道畅通,以保其利,不愿者,亦将被孤立,甚至遭同行排挤,水泥官道在江南一地推行之阻碍,当可迎刃而解。”
殿中,一片寂静。
夏言看着林长久,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严嵩看着林长久,脸上满是震惊与深深的忌惮。
嘉靖帝微微眯起了眼睛,沉思了片刻。
“专项营运货讯之利。”
嘉靖帝缓缓重复著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林爱卿,你此策不错。”
“微臣愚钝,皆赖陛下洪福,方才能想到此策。”
林长久躬身道。
“既如此。”
嘉靖帝沉吟片刻,果断道,“林爱卿,你便与户部详细议定章程,报予朕览。”
“臣遵旨。”
林长久应道,随即他就从袖中取出一本早已厚厚的奏折。
他双手呈上。
“陛下,关于江南豪族专营入股之具体章程、以及首批可试点授予专营权之豪族的名录,臣已初步拟就,恭请陛下圣裁。”
闻言,嘉靖帝微微一愣。
这明显是早有准备。
而那麦福则快步上前接过奏折,呈至御案。
嘉靖帝翻开奏折,快速浏览了几页,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合上奏折时,声音却已没有了一丝动摇:“好!此事,便由林爱卿全权督办,户部、工部、乃至各地官府,均需配合,朕要尽快看结果。”
“遵旨!”
林长久拱手作揖。
画面在此定格,随即切换。
新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迅速闪过。
松江府,徐氏家主捧著盖有官督商运局大印、特许其“专营松江标布北运三年”的文书,笑得合不拢嘴。
苏州城外,货栈沿水泥官道绵延,车队络绎不绝。
水泥官道如同灰色的脉络,在江南水乡的稻田、桑林、市镇之间顽强地延伸,将原本被水路割裂的陆路连接起来。
扛着铁锹铺路的民夫、测量地面的文吏、巡逻的护卫队。
一切都很和谐。
但这种和谐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
夜色中。
嘉兴沈家码头仓库失火,看守的十余名健仆恰好醉酒不醒。
西湖之上,王家货船意外倾覆,满船新茶沉入河底。
公堂之上,吴县李姓生员状告同县周家公子设局诱赌,使其欠下巨债,被迫以家中百亩水田抵债,契约上墨迹未干。
最后一幅幅画面,聚焦于文渊阁那间总是亮灯到深夜的值房。
林长久伏案疾书,朱笔在一份份密报上勾画批示
“挑动湖州丝商与嘉兴布商争抢松江市场。”
“将扬州盐价三月内或有波动的风声,只透露给已入股的程、方二家。”
“查清常州刘氏与应天卫所千户的姻亲往来,若有罪证,暂压勿发,伺机而动。”
林长久手边,是堆积如山的卷宗,记录著江南各大族兼并田产的手段、欺压良善的罪证、以及一系列不法勾当。
这些罪证,都将成为他手中无形却锋利的刀。
可以用来离间,也可以用来威胁。
一排排鎏金色的文字,随即浮现。
【林次辅以专营之利、讯息之便为饵,成功拉拢大部分江南豪族,并以此为楔,巧妙挑动各大族彼此倾轧、内斗不休】
【暗中,林次辅则借官督商运局遍布江南的文吏网路,持续收拢各豪族兼并土地、横行不法之实据,并以此为进一步操纵、离间之利器】
【嘉靖二十年,江南新筑成标准水泥官道八十九条,江南官督商运局岁入激增至五百万两,且仍在持续攀升】
【自愿入股的地方大族日益增多,江南商路渐趋通畅】
【林次辅趁各豪族忙于内斗之际,以官督商运局“安置流民”“兴办善堂”等名义,开始有步骤地收购、置换零散土地,并打算以此练兵养兵】
【林次辅自此开始逐渐掌握一定兵权,嘉靖四十一年盛世国运奠基的第二步,也即将完成】
洪武五年。
养心殿前。
朱元璋看着光幕,不由地感慨道:“绝了!林长久这老小子,这一手玩得是真绝了!”
“兼并土地难治?那就先不直接治地!先把水搅浑,让他们自己为了更大的肥肉咬起来!等他们咬得筋疲力尽,露出破绽,再慢慢收拾!这法子,够狠,够毒,也够阴险!但绝对管用!”
他身后,徐达叹道:“堵不如疏,两桃杀三士古已有之,然如林长久这般,将‘桃’做得如此香甜诱人,且源源不断,令食桃者甘为驱使,甚至互噬而不自觉,却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李善长则点头道:“利益最动人心,尤其于商贾豪族而言更是如此,林长久许以专营、通以货讯,此等便利,足以让任何一家豪族眼红,即便有人能看穿此乃分化之计,在滔天利诱面前,恐也难把持,更恐落于人后,阳谋至此,近乎无解啊。”
朱元璋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散发出一轮精光。
“或许,咱也可以用这方法对付一下各地的豪强?淮西勋贵这帮为我打天下的兄弟们手也伸得太长,确实该打压一下了。”
朱元璋正琢磨著。
玄青光幕之上,已经有新的画面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