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八年,四月,永乐帝亲率北征大军出塞】
光幕上的文字淡去,画面如长卷般彻底铺开。
莽莽草原,一望无际的枯黄与初生的新绿交织。
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压冻土的辚辚声,汇聚成沉闷的洪流,席卷过苍茫大地。
旌旗猎猎,甲胄鲜明,如一条望不见首尾的钢铁巨龙,在大明皇帝的日月大纛引领下,坚定地碾向北方。
巨龙的核心,是身着金甲、骑在一匹神骏黑马上的朱棣。
风沙在他刚毅的面庞上刻下痕迹,眼神比刀锋更凛冽。
他时而策马登上高坡,眺望远方天地,时而听取哨骑飞奔而来的急报,手势果断,命令简洁。
“报!前锋陈懋将军已抵饮马河上游,未遇大股敌军,只见零星鞑子游骑!”
“再探!命陈懋稳扎营盘,广布斥候,给朕把本雅失里的影子挖出来!”
“遵旨!”
朱棣调转马头,目光扫过前行的大军,最终落在那连绵不绝、由武刚车和驮马组成的后勤队伍上。
粮草,是悬在这次远征头顶的利剑。
丘福之败,后勤不济亦是主因之一。
“夏原吉那边,最新的粮秣奏报到了吗?”
朱棣沉声问随行的杨荣。
“回陛下,北京转来的粮册已到,太孙殿下与夏尚书称,首批三十万石军粮已于十日前运抵宣府,后续正按计划沿驿站转运。”
“此外。”
杨荣稍顿,从怀中取出一份附加的清单。
“太子殿下监国协调,自江南紧急调拨了一批新式军食,随第二批粮秣一同北运,说是可节省运力,久储不坏,且能快速补充体力。”
“新式军食?”
朱棣眉头微蹙,接过清单扫了一眼。
上面写着“高能压缩饼”、“瓷罐密封肉糜”、“糖块”等名目,数量不少。
“又是林长久弄出来的花样?”
朱棣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杨荣谨慎道:“工部确有参与研制,据闻利用了制糖余渣、肉糜高温密封于瓷罐等法,太子殿下亲自督办,言道可让士卒在急行或断炊时应急。”
朱棣轻哼一声,将清单递回。
“太子仁厚,总想着为士卒谋福,至于林长久,确是干才。”
最后几个字,音调略微压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林长久,理财、工事、边策皆有见地,如今连军需粮秣改良都插手,且与太子配合默契,才干越是耀眼,在一位强势且对身后事已有考量的帝王眼中,便越是需要审视。
朱棣甩开这瞬间的思绪,眼下,打赢仗才是首要。
画面一转,大军就已抵饮马河大营。
朱棣巡视新建的库房时,见到了那些新式军食。
压缩饼坚硬如石却散发著焦香,瓷罐沉重密封严实,撬开后是凝结的油脂和肉香,糖块更是直接的能量来源。
随营军需官禀报,这些物件体积小,耐储存。
“效用如何?”
朱棣拿起一块压缩饼掂了掂。
“回陛下,一小块能顶半日饥,就是过于干硬,需多饮水,瓷罐肉糜加热后食用极佳,只是。”
军需官有些迟疑:“制作繁难,成本不低,太子殿下有言,部分款项是动员江南商贾捐输所得,也有朝廷按比市价略低采购的。”
“商贾?”
朱棣脸色一沉。
“对,太子殿下送来奏折,说是想让商贾辎重与大军并行,只需允许与商贾交易,全军后勤压力就会大大减少,事后只需准其掠抢牛羊,抓些牧民奴隶即可。”
“与商贾辎重并行?荒谬!军中自有法度,岂容商旅混杂,乱我军心!传令回去,商人不得随军!所需额外军需,可命有司按市价采买,但须严格核查,不得有误!让太子罢了,照此执行。
朱棣心中有些烦躁。
太子的提议未必没有省费高效的考虑,但让商人靠近大军,在他看来隐患太大。
士农工商。
商人重利轻义少德。
林长久善于理财,怕不是也给太子灌输了这些与商方便的念头?
此风不可长。
画面再次一变。
明军的战斗场景如走马灯一般迅速划过。
轻骑突进,千里奔袭斡难河,击溃本雅失里,回师东向,于靖虏镇识破阿鲁台诈降,再破其主力。
明军铁骑纵横草原,火炮轰鸣惊破敌胆,朱棣的用兵老辣果决,尽显马上天子之威。
另一个时空,洪武五年。
朱元璋看着这些画面,都觉得热血沸腾。
那一旁的少年朱棣更是兴奋的差点叫起来。
“大哥!这是我,这是我哎,这竟然是我诶!”
朱棣抓着朱标的袖子道。
朱标频频点头,宠溺的揉着朱棣的头发,道:“四弟厉害啊。”
等画面再次定格。
一排排文字开始浮现。
【北伐一切顺利,但随着北伐的战事深入,夏季草原的酷热和漫长补给线的压力开始显现问题。】
【尤其是伤病的困扰。】
【激战之后,伤兵增多,随军医官和药材开始捉襟见肘,北伐终究陷入困途。】
随后画面中,却是北伐大军的中军大帐内。
朱棣看着兵部呈报的伤兵安置与药材短缺的文书,面色阴沉。
他烦躁地踱步,对侍立一旁的杨荣、金幼孜道:“夏原吉是干什么吃的?顺天府库帑就调不出更多药材了么?太子在干什么?”
闻言,金幼孜小声回禀:“陛下,夏尚书已尽力筹措,奈何此次北伐规模浩大,预定药材消耗远超往常,且,且虽民间药商多有存货,但无旨意,地方有司不敢大量紧急征购,恐扰民滋弊,价格亦亦会再涨”
“够了!”
朱棣打断他,心中那股无名火更盛。
他知道问题一部分出在自己的禁令上,商人不得近军,紧急状态下官办体系的僵化便暴露无遗。
他又想起太子当初那个被自己驳回的建议,若当时不,皇帝金口玉言,岂能有错?
太子为何不再坚持劝谏?
若是林长久在,以他之能,或许能有更圆融的办法解决此事?
这念头却让他更加不悦。
“传令夏原吉,朕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十天之内,给朕把所需的金疮药、消炎草药运到前线!价格按实支报!”
朱棣最终带着一丝懊恼下令,算是默许了不管价格的应急方式,这与他之前强调严格核查市价的态度已有微妙不同。
他心里隐隐有些埋怨朱高炽。
“你是监国太子,深知后勤要紧,朕一时气话,不让商人随军,你就不能多想想办法,多劝几句?”
朱棣暗自嘀咕道。
而他嘀咕的这些话,透过光幕,清晰的回荡在朱元璋等人的耳中。
画面随后模糊,又是一阵金戈铁马般景象的走马灯。
奉天殿前,洪武朝的君臣静静看着光幕中金戈铁马的征战场面,看着永乐帝朱棣的英武决断,在战场上的所向无敌,也看着他为粮草、药材事宜整日愁眉苦脸,最终只能无奈撤兵。
画面最终定格在明军班师凯旋的雄壮队伍上,渐渐淡去。
朱元璋久久不语。
光幕中的老四,打仗确是一把好手,比他预想的藩王守边要激进得多,却也打出了大明的威风。
只是这后勤牵绊,帝王心术,对能臣的忌惮与利用,对太子的复杂心思让他这个开国皇帝看得分明,心中百味杂陈。
他忽然转过身,目光落在正因看到自己率军大胜而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少年朱棣身上。
“老四。”
朱元璋声音不高。
“啊?父皇!”
朱棣一个激灵,赶紧站好。
朱元璋伸出手,不是揉脑袋,而是屈指在朱棣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个脑瓜崩:“瞅你那样!光看见打仗赢了?没看见你后来为点粮草药材,自己跟自己别劲儿?商人随军有弊,就不会想个折中的法子?非得等缺医少药了才着急?太子劝你,你还嫌太子没劝够?蠢不蠢?”
少年朱棣捂著额头,眼泪都快出来了,又是委屈又是懵懂:“父、父皇,儿,儿臣不知道啊!那、那是以后的事,而且儿臣打赢了啊。”
他求助似的看向兄长朱标。
朱标忍着笑,温言道:“父皇,四弟年幼,哪里懂这些军国政务的复杂,光幕之事,虚虚实实,或许另有隐情。”
朱元璋看着小朱棣那全然不解又带着崇拜的眼神,再看看沉稳的长子,那股复杂情绪化为一口气叹了出来。
“是啊,你现在懂个屁。”
朱元璋摆了摆手,不再多说,重新将目光投向夜空。
就在这时,玄青天幕上,再次有微光汇聚,凝聚成新的文字:
【有了首次北伐经验后,永乐帝开始与首辅配合,开始了一系列的扩土开疆】
文字淡去,便有更恢弘的金戈铁马之声传来,仿佛有无数场大战、万里疆域正在光影中酝酿。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朱元璋背脊挺直,眼中精光闪烁。
“哦?还有下文?老四这小子,后面还折腾出什么来了?那个林长久首辅?”
他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心中却有些不解。
怎么不是宰相?
宰相哪去了?
而少年朱棣也忘了额头的疼,踮起脚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