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00小税王 蕞鑫漳劫埂鑫快
应天府
养心殿的铜壶滴漏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朱元璋背对着殿门,望着墙上那幅新绘的舆图,已经站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烛火在他龙袍上投下摇晃的影子,肩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一个多月了。”
朱元璋缓缓转身,声音不高,却让阶下群臣齐齐一颤。
“应天、苏州、松江三地,商税收了整一月,户部昨日呈上来的奏报。”
朱元璋从御案上抓起一本奏章,“啪”一声扔到丹陛前。
“总共收了二百一十七两银子!”
纸页散开,像几片枯叶。
群臣中,那胡惟庸扑通跪倒,额头抵在冰凉的砖上:“臣臣有罪!”
“有罪?”
朱元璋走下台阶,靴底踏过奏折。
“咱给了你中书省调令,准你从六部抽调人手,连刑部查案的老吏都拨给你用,亲军都尉府也随你调用,你要什么,咱给什么。”
他在胡惟庸面前停住,弯腰,一字一句问:“胡先生,你就给咱收上来二百两?”
那声先生叫得胡惟庸浑身发冷。
“陛下容禀。”
他声音发颤。
“江南豪商,或闭门歇业,或将货船改头换面,登记为农用,苏州三十七家绸缎庄,这个月报上来的流水,比上月少了六成,税吏去查,他们就哭穷,账簿做得滴水不漏,臣、臣已抓了三个做假账的掌柜,可、可。”
“可什么?”
朱元璋直起身,俯瞰著胡惟庸。
“可那些掌柜宁可蹲大牢,也不肯供出背后东家。”
胡惟庸的声音越来越低。
“臣派人暗查,才知那些绸缎庄背后,有,有淮西老家的勋贵参股,还有不少官员的亲戚也参与其中。”
殿内一片死寂。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
李善长垂着眼,汪广洋盯着自己的脚尖,几个武将出身的勋贵面色紧绷。
“好,好啊。”
朱元璋忽然笑了,笑声干涩。
“咱打天下的时候,兄弟们跟着咱出生入死,现在天下太平了,兄弟们开始做买卖了,做买卖好啊,赚钱嘛,不寒碜。”
他走回御案后,重重坐下:“可你们赚钱,总得给国家交点税吧?北伐的将士还得在草原上啃干馍馍,北边的百姓还在修长城,你们在江南穿绸缎、住大宅、养歌姬,然后就拿二百两银子糊弄咱?”
朱元璋的脸上没了笑容,眼神锐利如猛兽。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征兆。
“陛下息怒!”
汪广洋急忙出列,“臣以为,收商税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战事未歇,若对江南商户逼迫过甚,恐生民变。”
“民变?”
朱元璋打断汪广洋的话。
“是民变,还是某些人舍不得口袋里的银子?”
汪广洋僵在原地。
朱元璋看着阶下一张张面孔。
这些臣子,有跟他从濠州杀出来的老兄弟,有前元留下的旧官吏,有科举上来的读书人。
此刻,他们或惶恐,或沉默,或眼观鼻鼻观心。
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说:陛下,此事臣有法子。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都退下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胡惟庸,你也回去,那商税,先照旧例收著。”
群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
殿门缓缓关上。
朱元璋独自坐在御座上,盯着那幅舆图。
图上,大明的疆域北至大漠,南抵南海,东临朝鲜,西接吐蕃。
这么大的天下,这么穷的朝廷。
一个月,最富裕的省份,商税才收上来二百两。
那天幕上,林长久一策便是千万两。
“咱手里缺大才啊。”
朱元璋喃喃自语,心情低落。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骚动声,值守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门板:“陛下,天、天幕又亮了!”
“快!快!”
急促的脚步声在宫道上回响。
朱元璋大步流星走向养心殿门外,身后跟着匆匆赶回的群臣。
夜空中,那片天幕正在凝聚,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几乎照亮了半个皇城。
“标儿呢?”
朱元璋头也不回地问道。
“太子殿下已到殿前了。”
太监小跑着跟上。
奉天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
文武百官按品阶列队,禁军持戟肃立。
广场中央,朱标正仰头望着天空,身旁站着个半大少年,却正是十岁的朱棣。
“父皇!”
朱标见朱元璋到来,急忙躬身行礼。
朱棣也跟着行礼,小脸上满是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瞥了朱棣一眼,没说话,只拍了拍朱标的肩:“站到咱身边来。”
朱标应声站到父亲左侧,顺手把朱棣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朱棣乖巧地贴著兄长,但还是忍不住踮脚望天。
微光越来越亮,玄青色的天幕上,渐渐凝聚出鎏金文字。
【永乐七年,冬】
“永乐。”
朱元璋眯起眼,看了看一旁的小朱棣。
“老四的年号?”
文字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清晰的画面。
一座宏伟的宫殿,分明正是应天府奉天殿。
殿内,身着永乐朝服的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龙椅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约莫四十余岁,面容刚毅,剑眉入鬓,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虽未著甲胄,但坐姿笔挺如松。
正是中年朱棣。
“鞑靼杀朕使臣,屠朕边民,丘福十万大军尽殁胪朐河。”
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
“此仇不报,朕何以对天下?何以对死难将士?”
阶下,一名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丘福新败,军心未稳,且去岁河南大水,山东蝗灾,国库。”
“国库的事,朕知道。”
朱棣打断他。
“夏原吉。”
一名身着二品文官服、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出列:“臣在。”
“你告诉诸卿,北伐的钱粮,筹得如何了?”
夏原吉拱手,声音平稳:“回陛下,去岁虽有多地灾荒,然江南漕运畅通,市舶司岁入较永乐六年增三成,太仓现存粮四百七十万石,银二百八十万两,若以三十万大军计,可供北伐半年之需。”
殿内一阵低语。
朱棣嘴角微扬:“听见了?仗,打得起。”
又一名文官出列:“陛下,臣仍以为不妥!鞑靼远遁漠北,我军劳师远征,若。”
“若什么?若像丘福一样中伏?”
朱棣霍然起身,走下丹陛。
“正因为丘福败了,朕才更要亲征!要让鞑靼知道,杀大明使臣、屠大明边民,是要用血来还的!要让瓦剌、兀良哈看看,侵犯我大明的下场!”
朱棣停在殿中央,环视群臣:“这一仗,不是打给鞑靼看的,是打给所有蒙古部族看的,朕要让他们记住,大明的刀,永远比他们的马刀快!”
霸气凛然,不容置疑。
另一个时空,看着光幕中的中年自己,少年朱棣眼睛冒出了星星。
只觉得成年的自己太帅了。
男人就该这样!
就在这时,文官队列中,一人缓步出列。
此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温润,目光却沉稳深邃。
他身着三品孔雀补服,拱手行礼道:“工部侍郎林长久,有本奏。”
朱棣看向林长久,眼神微动:“讲。”
“臣以为,陛下亲征,势在必行。”
林长久的声音清晰平稳。
“然北伐非仅为一雪前耻,更为定北方百年之安,故臣有三策,请陛下斟酌。”
“哦?”
朱棣挑眉,目光扫视林长久。
“说。”
“其一,鞑靼当打,但不可尽灭。”
林长久抬头。
“蒙古诸部,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相争已数十年,今鞑恃强杀我大军,正可借此重创之,然若将其彻底剿灭,则瓦剌坐大,必成新患,故当谁强打谁,令三部互相制衡,无暇南顾。”
朱棣眼中闪过精光:“接着说。”
“其二,拉拢兀良哈。”
林长久继续道。
“兀良哈部弱,久受鞑靼欺压,陛下可遣使许以互市、赐爵,令其在辽东为大明屏障,此番北伐,亦可令其出兵侧应,事后分以战利,羁縻其心。”
“其三。”
他顿了顿。
“臣闻海外有作物,耐旱高产,可种于北疆旱地,若得此等作物,移民实边,屯田养兵,则北疆可固,臣已命市舶司留意番商船只,悬赏寻种。”
殿内寂静。
朱棣盯着林长久,看了许久。
忽然,他大笑:“好!林卿这三策,深得朕心!”
“没想到林爱卿不只善于理财和工事,就连军事都有如此见解。”
笑声一收,语气却微妙起来。
“不过寻种之事,非一日之功,眼下最要紧的,是北伐钱粮军械。”
朱棣走回龙椅,转身坐下:“林卿既精于理财,北伐期间,便好生辅佐太子监国,统筹后方供给,军机参赞之事。”
他目光扫过武将队列,“自有英国公、成国公等老将担当。”
闻言,林长久面无表情,躬身:“臣遵旨。”
画面到此,缓缓淡去。
而看完这一幕后。
奉天殿前,一片死寂。
朱元璋盯着渐渐消散的光幕,半晌没说话。
夜风吹过,扬起他鬓角几丝白发。
“老四。”
朱元璋忽然开口。
“儿臣在!”
朱棣脆生生应道。
朱元璋转过身,盯着这个才十岁的儿子,心情复杂:“光幕里那个永乐帝,是你?”
朱棣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道:“儿、儿臣不知道啊。”
“那他说的北方策略,怎么跟咱定的不一样?”
朱元璋走近几步,目光如刀。
“咱立下的规矩,乃固守防御、分藩御边、招抚羁縻,怎么到你这里就得皇帝亲自北伐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很纳闷,按照他的想法,蒙古诸部怎么可能起的来?
就算要北伐,也是藩王上啊,轮得到皇帝么?
这一切,肯定出在永乐大帝的身上!
而少年朱棣被父亲的目光吓得后退半步,本能地往朱标身后躲。
朱标急忙护住弟弟,温声解释:“父皇,四弟才十岁,哪里懂这些?光幕所示乃是后世之事,或许,或许那时情势不同,策略也需变通。”
朱元璋看着躲在兄长身后的小朱棣,只见那张小脸上满是惶恐,哪有半分永乐帝的霸气?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揉了揉朱棣的脑袋。
“也是,你还小。”
语气缓和下来。
朱棣松了口气,偷偷探出脑袋:“父皇,那,那个永乐帝,真的是儿臣以后吗?”
“谁知道呢?”
朱元璋望向夜空。
“天幕所示,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有一件事错不了。”
朱元璋转身,面向群臣,声音重新变得沉凝:“那林长久确实是个能臣,三言两语,便把北疆方略说透了,咱的大明也需要这样的人。”
群臣躬身,无人敢应。
就在这时,天幕的微光再次亮起。
新的鎏金文字,缓缓浮现。
【永乐八年,四月,永乐帝亲率北征大军出塞】
画面尚未展开,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朱元璋负手而立,眼中映着那片光幕,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