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窗棂时,苏清圆就坐在老竹椅上翻针线笸箩。笸箩是藤编的,边缘磨得发亮,里面的顶针、剪刀、各色线轴挤在一起,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热闹。她指尖划过一枚铜顶针,上面的小坑洼里还沾着点去年纳鞋底时的线绒,摸起来糙糙的,却透着股踏实。
“找什么呢?”林薇薇端着铜盆进来,盆里的热水冒着白汽,“阿婆说她的袖口磨破了,让你给补补。”
苏清圆从笸箩底层翻出块靛蓝粗布,是前几日染好的,布角还别着根银簪——去年陈默在溪边捡的,说是能压着布不卷边。“就用这个补,靛蓝色耐脏,配阿婆的青布衫正好。”她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一小块布,剪刀刃上还沾着点线头,是上次缝灰灰的小棉垫时留下的。
林薇薇凑过来看,见笸箩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兔子,耳朵上还缝着颗红豆。“这是你去年给阿豆做的吧?他天天揣在怀里,说兔子耳朵上的红豆是星星。”
苏清圆笑着点头,拿起布偶捏了捏,里面的棉絮已经有些板结,却还带着阿豆身上的汗味和阳光的暖。“等下给他重新塞点新棉絮,再缝个尾巴,让它更像灰灰些。”
正说着,灰灰从门外窜进来,前爪搭在竹椅扶手上,鼻尖蹭着笸箩里的线轴,把一团粉线轴扒得滚到地上。苏清圆弯腰去捡,发现线轴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用炭笔描的花样,是去年教阿豆画的桃花,被他偷偷夹在里面的。
“这孩子,”她把纸抚平,夹进自己的绣绷里,“连画都藏得这么仔细。”
穿针时,线头总不听话,苏清圆抿了抿线头,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法子——把线头在舌尖沾湿,捻得尖尖的,果然一穿就过。银针带着青线穿过布面,留下细密的针脚,像给时光打了个结实的结。
阿婆的袖口破了个小三角,苏清圆顺着布纹裁了块补丁,用青线沿着边缘锁边。阳光透过竹椅的缝隙落在布上,把针脚照得透亮,她忽然发现,这破口的形状竟和去年阿豆在布上画的小月亮有几分像,忍不住笑了——原来日子里的小缺憾,也藏着不经意的巧。
“清圆,你看我找着什么了?”陈默从储物间出来,手里举着个旧线轴,上面缠着圈金线,“前几年做虎头鞋剩下的,给阿婆的补丁边绣朵小花吧。”
苏清圆接过线轴,金线在光下闪着细弱的光,像把碎太阳缠在了上面。她拈起针,在补丁角落绣了朵小小的雏菊,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正经绣的更添了几分活气。“这样阿婆干活时,低头就能看见花了。”
灰灰趴在她脚边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笸箩,把里面的顶针蹭得叮当响。苏清圆放下针线,翻出块素布,往上面缝灰灰的小棉垫,针脚特意留得大些,说这样透气,小家伙趴在上面不会闷。
日头爬到头顶时,阿婆的袖口补好了,靛蓝补丁配着青布衫,倒像是特意绣上的装饰。苏清圆把布偶重新塞了棉絮,缝上毛茸茸的尾巴,灰灰忽然凑过来,用鼻尖蹭了蹭布偶的耳朵,像是在认亲。
“你看,灰灰都认得出。”林薇薇笑着逗它,“等下拿给阿豆,他准高兴得蹦起来。”
苏清圆把针线都收进笸箩,忽然发现里面多了根灰灰的绒毛,混在各色线头里,白得显眼。她没扔掉,反而用红线缠了缠,系在笸箩把手上——这毛茸茸的小东西,也是光阴留下的记号呢。
午后的风穿过窗棂,吹得笸箩轻轻晃,里面的剪刀、顶针、线轴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些关于岁月的悄悄话。苏清圆往签到簿上贴了片刚绣坏的雏菊布角,旁边写下:“针线笸箩里的光阴,是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暖。”
笔尖划过纸页时,窗外传来灰灰的轻吠,想来是阿豆放学回来了,正和它抢那个新缝好的布偶呢。这日子呀,就像这针线笸箩,看着琐碎,却被一针一线串得扎扎实实,暖融融的。
阿豆抱着新缝好的布偶在院里转圈时,苏清圆正往针线笸箩里收剪刀。忽然听见“哎呀”一声,转头见阿豆被门槛绊了下,布偶摔在地上,耳朵上的红豆线松了半截,滚到竹椅底下。
“慢点跑。”苏清圆走过去,捡起布偶拍了拍灰,见红豆还牢牢缀在上面,只是线松了些。她坐在竹椅上重新穿线,阿豆蹲在旁边看,小手指着笸箩里的银簪:“清圆姐姐,这簪子能借我玩玩吗?我想给布偶当佩剑。”
“可别弄丢了。”苏清圆把银簪递给他,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垂,“刚跑热了吧?去喝碗凉汤。”
阿豆拿着银簪跑远了,灰灰叼着布偶的尾巴跟在后面,把苏清圆刚缝好的绒毛尾巴拽得歪歪扭扭。她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回笸箩——刚才翻找时,竟从底层摸出半块蜂蜡,是去年给线轴上蜡剩下的,蜡面还留着顶针的压痕,像枚小小的印章。
“这蜂蜡还能用。”她捏起一小块,在青线上擦了擦,线立刻变得顺滑,穿针时再没打结。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蜂蜡是光阴熬出来的,能让线更结实,就像日子里的磕绊,磨一磨反而更稳当。
林薇薇端着洗好的野草莓进来,见苏清圆对着蜂蜡出神,笑着往她手里放了颗:“在想什么?阿婆的袖口补得真好,她刚才试穿时,对着镜子转了三圈,说比新衣服还合心意。”
苏清圆咬着草莓,酸汁在舌尖散开,目光落在笸箩角落的线轴上——那团粉线是去年阿豆染的,当时他把胭脂混进染缸,染出的线粉扑扑的,像桃花落进了水里。如今线轴快空了,只剩下缠在线轴上的一小段,却还透着淡淡的胭脂香。
“等下教我纳鞋底吧。”林薇薇拿起枚顶针往手上套,“阿婆说冬天穿自己纳的鞋,脚底板都暖烘烘的。”
苏清圆从笸箩里抽出双鞋底,是前几日起好的样子,针脚已经纳了一半,密密麻麻的像片小蛛网。“纳鞋底要用力,”她把顶针往林薇薇手上按了按,“不然不结实,走山路会磨脚。”
两人坐在竹椅上,银针在鞋底间穿梭,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和笸箩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浸在暖水里的画。灰灰不知何时跑回来,趴在苏清圆脚边,把布偶的尾巴垫在下巴底下,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把笸箩底下的线头都震得微微发颤。
日头偏西时,鞋底纳好了小半只,苏清圆把它放进笸箩,见里面的蜂蜡少了一小块,粉线轴又空了些,忽然觉得这笸箩像个会长大的匣子,装着针脚,装着线头,也装着悄悄溜走的光阴,却在每一针每一线里,都留下了暖融融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