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风铃被午后的风拂得叮当作响,细碎的声儿混着院里的蝉鸣,倒把这夏日的午后衬得愈发静了。林薇薇抱着半盆刚摘的薄荷从后院进来时,月白色的裙角沾了些草屑,发梢还别着朵不知何时蹭上的小雏菊,粉白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倒比院角那丛特意侍弄的还鲜活几分。
她见院里几人正围着灶台说话,阿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苏清圆和陈默则在收拾刚摘的青菜,便脆生生地喊了声:“刚晒好的薄荷茶,谁要喝?”
陈默抬头时,目光正撞进她抬手摘雏菊的动作里。指尖纤细,轻轻一捻便将那朵小花儿从发间取下,转而别到了灰灰的耳后——灰灰不知何时已摇着尾巴凑到了她脚边,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装饰”弄得愣了愣,歪着脑袋用鼻尖蹭她的手腕,尾巴摇得像朵被风吹乱的蒲公英。
“薇薇姐,”陈默挠了挠头,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刚还说找不着你,这薄荷晒得正好,绿生生的,够咱们喝一下午了。”
林薇薇把盛薄荷的白瓷盆往石桌上一放,弯腰逗着灰灰,指尖在它毛茸茸的耳朵上轻轻挠了挠:“去给我拿几个空杯子来,要粗陶的那种,配薄荷茶才对味。”转头瞥见灶台上温着的那盘枣泥糕,眼睛瞬间亮了亮,像落了星子,“阿婆又做这个了?”
“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苏清圆用竹筷夹了块递过去,枣泥的甜香随着动作漫开来,“你上午不是念叨着想吃点甜口的吗?阿婆一听就往厨房钻了。”
林薇薇咬了口糕,软糯的糯米混着醇厚的枣香在舌尖散开,甜而不腻,她含混着说:“还是阿婆最懂我。”说话间,指尖沾了点糕屑,灰灰立刻伸长舌头一舔,粗糙的舌尖扫过她的指尖,把她逗得笑出声,“你这小馋鬼,刚喂了肉干还不够?莫不是要把我的手指头也当点心啃了?”
这时风忽然卷着片槐树叶飘来,轻轻落在薄荷盆里,碧色的叶片衬着白瓷盆,倒像幅小画。林薇薇伸手去捡,宽大的袖口顺着手臂滑落,露出手腕上串着的红绳,上面拴着颗小小的桃木珠,被阳光晒得温润发亮。
“这珠子是……”陈默刚开口,就被她笑着打断:“上次去山神庙求的,庙里的婆婆说能安神。你看,戴着还挺好看吧?”她说着晃了晃手腕,红绳上的桃木珠跟着轻轻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春雨打在青石板上。
她转身往厨房拿水壶,裙角扫过竹筐里的野草莓,带落了两颗在青石板上。灰灰立刻叼起来,一颗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脚边,一颗则叼着跑到陈默面前,尾巴翘得老高,像是在邀功。
“你看它,还知道分赃呢。”林薇薇端着水壶出来,见此情景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暖意,“快倒茶吧,薄荷凉丝丝的,正好解枣泥糕的腻。”
苏清圆往粗陶杯里撒着薄荷,阳光透过院角的梧桐叶隙落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和林薇薇腕间的红绳相映,倒比院角那丛开得正盛的雏菊还要亮些。粗陶杯里的薄荷在热水中慢慢舒展,清苦的香气便漫了开来,混着枣泥糕的甜暖,倒像是把整个初夏的风都装进了杯子里。
林薇薇挨着苏清圆坐下,指尖捻起颗野草莓丢进嘴里,酸得轻轻眯起眼,舌尖却贪恋那股子鲜灵的味:“这草莓熟得正好,比镇上杂货铺买的更有劲儿,酸得人舌尖发麻,却又忍不住想再吃一颗。”
“后山摘的,灰灰跟着跑了一路,裤脚都沾了不少刺。”陈默说着往灰灰嘴里塞了块枣泥糕,小家伙叼着糕跑到院角的老槐树下,把剩下的半颗野草莓埋进土里,用爪子扒拉着盖了层细沙,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藏什么稀世珍宝。
“它这是又在藏宝贝了。”林薇薇笑着指了指灰灰的小动作,忽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兜里摸出个油纸包,“对了,前几日托镇上的王婶带的话梅糖,你们尝尝。”油纸包一打开,琥珀色的糖块裹着层细细的白霜,甜香混着薄荷茶的清凉,在鼻尖缠成一团,勾得人心里发痒。
苏清圆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霜糖在舌尖慢慢化开,先是淡淡的甜,而后便是醇厚的酸,酸里又裹着一丝回甘:“比上次那家铺子的更润些,带着点陈皮的香。”
“那是,我特意让王婶带南货行的,他们家做话梅糖时加了陈皮,吃着不齁。”林薇薇说着晃了晃手腕,红绳上的桃木珠跟着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说起来,后山上的酸枣该红了,一颗颗挂在枝上像小灯笼似的,要不要明天去摘些回来?”
陈默刚点头应下,就见灰灰叼着它埋草莓用的小铁铲跑过来,把铲子往林薇薇脚边一放,仰头望着她,尾巴拍得青石板沙沙响,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哼,像是在催促。
“你看,灰灰都听懂了。”林薇薇笑着把铲子捡起来,往它嘴里塞了块话梅糖,“明天带上你,给你装一布袋酸枣,让你吃个够。”
夕阳斜斜地扫过石桌,把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薄荷茶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灰灰趴在林薇薇脚边,嘴里含着糖,尾巴尖还沾着埋草莓时蹭的沙,一动也不动,像是怕惊散了这满院的香——薄荷的清,枣泥的甜,话梅的醇,还有风里带着的草木气。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灰灰就用爪子轻轻扒拉林薇薇的房门,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鼻尖还沾着点晨露,湿漉漉的。林薇薇一开门,它就立刻叼住她的裤脚往院外拽,尾巴扫得门帘哗哗响,急不可耐的样子惹得她失笑。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摘酸枣。”林薇薇笑着摸了摸它的头,指尖蹭过它微凉的鼻尖,转身回屋拿了个竹篮,又往兜里揣了把话梅糖——昨天剩下的,想着那酸劲正好能解酸枣的涩。
苏清圆和陈默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陈默肩上扛着把小镰刀,刀身闪着淡淡的光,他解释道:“酸枣枝上有刺,得削掉才好摘,免得扎着手。”苏清圆手里拎着个空罐子,罐口冒着丝丝白气:“刚烧的热水,装在罐里捂着,等会儿凉了正好解渴。”
后山的酸枣树长在向阳的坡上,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展开,像被风吹乱的头发。红透的酸枣缀在绿丛里,真如林薇薇说的那般像小灯笼,看着就喜人。灰灰最先窜上去,前爪扒着树干,后腿蹬着土坡,伸长脖子够最顶端那串最红的,尾巴绷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
“小心刺!”林薇薇刚喊出声,灰灰已经叼着酸枣窜了下来,把果子轻轻丢进竹篮,鼻尖沾了片碎叶,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本事。
陈默挥着镰刀削掉碍事的枝桠,动作利落,木片簌簌落下。苏清圆就站在他旁边,把被风吹落的酸枣捡进罐子里,偶尔抬头提醒他:“左边还有一串红的,藏在叶子底下呢。”
林薇薇则和灰灰比赛谁摘得多,她踮着脚刚够着一枝,灰灰已经叼着三串回来,把竹篮撞得叮咚响,像是在宣告胜利。“好好好,你赢了。”林薇薇笑着往它嘴里塞了颗话梅糖,“奖励你的,这下该歇会儿了吧?”
灰灰含着糖,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却不肯歇着,又“嗖”地冲上去摘酸枣,爪子踩在树干上,把叶尖的露水抖得簌簌落,溅在林薇薇的袖口上,凉丝丝的,带着草木的清新。
日头渐渐升高时,竹篮和罐子都满了。陈默把镰刀别回腰间,看着灰灰趴在竹篮边打盹,嘴角还沾着点酸枣肉,忍不住笑了:“这小家伙,怕是把酸水都喝饱了,看这迷糊样。”
苏清圆打开罐子看了看,红莹莹的酸枣挤在一起,像堆小小的红宝石:“回去拌点糖腌上,应该能好吃些,不然太涩了。”
林薇薇拎着竹篮往回走,灰灰醒了,叼着她的衣角跟在后面,尾巴尖偶尔扫过竹篮,把几颗熟透的酸枣晃得滚出来,在草地上留下小小的红印子,像撒了一路的星星。
回到院里,林薇薇把酸枣倒在竹匾里摊开晒,阳光透过竹条的缝隙落在红果上,映得果肉透亮,仿佛能看清里面的汁水。灰灰趴在匾边,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嘴边的酸枣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轻轻飞舞。
苏清圆找了个陶罐,把一半酸枣倒进罐里,又往里面撒了把白糖,用竹筷细细搅了搅:“这样腌上半日,酸甜味能融得更匀,吃着也顺口。”陈默在旁边帮着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纹路里还沾着点山泥,混着松脂的香,随着木屑一起漫开来。
“下午把这些酸枣核种在后院吧,”林薇薇捡着酸枣核,忽然说,指尖捏着颗圆润的核在阳光下看,“说不定明年就能长出小树苗,再过几年,咱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酸枣了。”
灰灰像是听懂了,立刻叼起一颗核往后院跑,用爪子扒拉着土坑把核埋进去,还用鼻子拱了拱土,把坑填得平平整整,那认真的模样惹得几人都笑了,阿婆更是笑得直摇蒲扇:“这小狗崽子,比人还机灵。”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匾里的酸枣晒出了细密的皱纹,像老人脸上慈祥的纹路。林薇薇捏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猛地眯起眼,倒抽了口凉气,却又忍不住再拿一颗:“比镇上买的有劲儿多了,这酸劲直窜天灵盖,提神!”
苏清圆端来腌好的酸枣,陶罐口一打开,甜酸气混着阳光的暖香漫开来,勾得人食欲大开。“尝尝这个,”她用竹签串了一颗递过来,“糖腌过就不那么涩了,带着点润味。”
林薇薇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比生嚼多了层温润的甜,刚想夸两句,就见灰灰叼着颗没腌的酸枣跑过来,仰着头非要塞进她嘴里,那急切的样子,像是在说“这个才够味,够劲儿”。
“你呀,就爱啃这酸的。”林薇薇笑着接过来,指尖蹭过灰灰湿漉漉的鼻尖,沾了点酸枣的汁水,黏糊糊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亲,像家人间不经意的触碰,暖到心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陈默靠在廊下看着,手里转着根草茎,忽然说:“晚上用剩下的酸枣煮锅粥吧,酸溜溜的解腻,配着阿婆做的咸菜肯定好吃。”苏清圆立刻应道:“我去淘点米,再切点南瓜块放进去,黄澄澄的,颜色好看,吃着也甜。”
灰灰似乎对“粥”这个词格外敏感,“蹭”地站起来,围着林薇薇转圈圈,尾巴扫得竹匾哗哗响,把晒好的酸枣扫下来好几颗。林薇薇弯腰捡着,忽然发现其中一颗酸枣上还沾着片小小的羽毛,浅褐色的,带着点光泽,想来是灰灰从山上带回来的,不知是哪只鸟儿落的。
她把羽毛摘下来,夹在随身带的签到簿里——那是她用来记些零碎想法的,此刻夹了羽毛,倒像多了片时光的印记。又往灰灰嘴里塞了颗腌酸枣:“奖励你的‘战利品’,这下该安生了吧?”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吹得竹匾里的酸枣轻轻晃动,像一串串小铃铛,却又发不出声响,只把那股子酸甜气送得更远。灰灰趴在阳光下打盹,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嘴角还沾着点糖霜,像偷吃了蜜的孩子。林薇薇坐在旁边翻着书,偶尔抬眼看看它,又看看院外的天——蓝得像块洗干净的粗布,缀着几缕云,慢悠悠地飘,仿佛永远也飘不远。
这日子呀,就像罐里腌着的酸枣,酸里裹着甜,甜里带着润,得慢慢嚼,细细品,才能尝出那藏在最深处的滋味,温温的,暖暖的,让人心里踏实。檐角的风铃又响了,叮叮当当地,像是在为这寻常的美好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