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竹篮里的新痕
竹篮的边角被陈默用细砂纸磨得光滑,他正往藤圈上刻蔷薇花纹,刀刃划过竹片的声音沙沙轻响,像春蚕啃着桑叶。林薇薇蹲在旁边数银线,把绣针按颜色排好,忽然“呀”了一声:“清圆姐,你看这根银线,中间有道细细的痕!”
苏清圆凑过去看,果然见银线中段有处极浅的弯折,像是被什么东西硌过。她想起这盒针线是奶奶留下的,许是当年不小心摔过。“不碍事,”她捏着银线轻轻拉直,“绣的时候避开这处就好,反而像花瓣上的纹路,更自然些。”
说话间,晾着的浅粉棉布已经半干,粉色沉淀得愈发柔和,像蒙了层薄纱的朝霞。苏清圆取下棉布,裁成巴掌大的方帕,拿起银线绣针,指尖悬在布面上顿了顿——她打算把半朵桂花绣在帕角,另半朵的轮廓正好落在染出的粉色里,像花影浸在水里。
林薇薇看得屏息,直到第一针银线穿过布面,在粉色底子上亮起一点微光,才小声赞叹:“像星星落在花瓣上。”
陈默刻完最后一片蔷薇花瓣,把竹篮放在石桌上,正好能看见苏清圆低头刺绣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梢,银线在指尖流转,帕子上的桂花渐渐显形,半朵实,半朵虚,倒真应了那句“一半在布上,一半在水里”。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编竹器,父亲总说“有痕才是活物,太匀净了反而像假的”,此刻看着竹篮上深浅不一的刻痕,倒觉得这话有道理。
“对了,”陈默忽然起身,“张叔说后山有种蓝草,染出来的颜色比靛蓝浅些,带点灰调,要不要明天去采些?”
“好啊!”林薇薇立刻响应,“顺便摘些野草莓回来,泡在染缸里会不会染出粉色?”
苏清圆绣完最后一针,把帕子放进竹篮里。银线在光下闪着,染出的粉色透着暖,竹篮的纹路里还沾着点新刻的竹屑——三样东西放在一起,旧针线的痕、新染的色、刚刻的纹,倒像一家人凑在一处,各自带着故事,却又融得妥帖。
她忽然想起奶奶说过,老物件最怕的不是有痕,是没人疼惜。此刻看着竹篮里的帕子,银线的小痕藏在花影里,竟成了最特别的记号,心里忽然暖暖的。
“明天采蓝草的时候,”苏清圆笑着说,“顺便带上竹篮,装些野草莓回来试试——说不定真能染出不一样的粉。”
陈默点头,指尖抚过竹篮上的蔷薇刻痕,那里还留着刀刃划过的新印,却和旧竹的纹理渐渐合了拍。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晒暖的棉布香,像在说:旧的故事没走远,新的正在来的路上。
天刚蒙蒙亮,竹篮就被野草莓的酸甜气填满了。林薇薇拎着篮子在前头跑,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她却顾不上拍,时不时回头喊:“清圆,陈默,快点呀!张叔说蓝草要趁晨露没干的时候采,颜色最正!”
苏清圆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空陶罐,指尖还沾着点昨晚没洗干净的银线灰。陈默扛着锄头走在最后,竹篮里的野草莓晃出细碎的果汁,在竹篾上晕出点点红痕,倒像给篮子新绣了朵花。
后山的坡上果然长满了蓝草,叶片上滚着露珠,捏在手里能挤出青碧色的汁。陈默挥着锄头松土,苏清圆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蓝草连根拔起——根部带着的泥土里混着细小的石子,她挑拣的时候,林薇薇已经捧着野草莓跑过来,手里还攥着颗红透的,递到她嘴边:“尝尝!比镇上卖的甜多了,这汁水要是染布,肯定是水红色的!”
苏清圆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流进喉咙,舌尖还沾着点草叶的清香。“确实甜,”她看着草叶上的露水,“不过染布的话,得先把草莓捣成泥,滤出汁来才行。”
陈默已经挖了半篮蓝草,直起身时额角的汗滴进地里,洇出个小小的深色圆点。“这蓝草得阴干,不能晒,”他用袖子擦了把汗,“张叔说用它染布,得先煮三个时辰,再加两瓢石灰水固色……”
话没说完,林薇薇忽然惊呼一声,举着颗被啃了一半的草莓跳起来:“有兔子!它也爱吃野草莓!”
一只灰兔从草丛里窜出来,嘴里还叼着颗草莓,见了人也不慌,反而蹲在不远处盯着他们。苏清圆忽然笑了:“看来这野草莓确实好,连兔子都来抢。”她把刚采的蓝草放进陶罐,“先采够蓝草,回去就煮草莓汁试试,说不定真能染出像兔子毛那样的粉白呢。”
日头爬到头顶时,陶罐已经装得半满,竹篮里的野草莓也堆成了小山。陈默忽然指着坡下:“那里有片空地,能生篝火,要不要现在就试试煮蓝草?”
林薇薇立刻举双手赞成,苏清圆也点头:“正好看看这蓝草的成色。”
枯枝在空地上燃起来,陶罐架在火上,蓝草在水里慢慢舒展,汤汁渐渐从浅绿变成深靛,最后竟透出点灰调的蓝,像雨后天边没散尽的云。苏清圆用木勺舀了点,滴在白布上,颜色在布面晕开,带着种旧旧的温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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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林薇薇凑过来看,“比靛蓝柔和多了,像……像浸在水里的天空。”
陈默把草莓倒进石臼里捣烂,红色的汁液顺着石臼边缘往下淌,他忽然提议:“把草莓汁混点蓝草水试试?会不会变成紫色?”
苏清圆眼睛一亮:“可以试试!说不定能调出像暮色一样的颜色呢。”
火苗舔着陶罐,蓝草的香气混着野草莓的甜,在风里漫开。竹篮里剩下的草莓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竹篾上的红痕愈发清晰,像谁悄悄画上去的记号,提醒着这趟清晨的收获。
苏清圆从布包里抽出块素白细棉布,裁成三寸见方的小块,先放进蓝草水里浸了浸。布面立刻吸饱了灰调的蓝,像把雨后的天空裁了一角下来。林薇薇捧着石臼里的草莓泥,用细纱布滤出艳红的汁,小心翼翼地往蓝布上滴了几滴。
红与蓝在布面慢慢晕开,起初是带着点紫的暗,随着阳光晒得越来越暖,颜色竟渐渐亮起来,成了种温润的藕荷色,像暮春时节落在青苔上的紫藤花。
“成了!”林薇薇拍手欢呼,指尖轻轻点着布面,“比单看蓝草水或草莓汁都好看!”
陈默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那小块布上的藕荷色愈发柔和。“张叔说配色就像过日子,单种颜色太寡,掺着点别的,才显得出滋味。”他捡起根细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染谱,“回去记下来,蓝草汁三份,草莓汁一份,温水兑匀,染出来就是这色。”
苏清圆从荷包里掏出那叠木心笺,用炭笔把配比记下来,末了还画了朵小小的紫藤花当记号。风一吹,木心笺轻轻晃,和竹篮里的野草莓香缠在一起,倒像把这山间的暖都收进了纸里。
回程时,竹篮里的野草莓少了大半,剩下的都被晒得软乎乎的,透着股浓甜。林薇薇把那块染好的藕荷色棉布小心地夹在蓝草中间,生怕蹭掉了颜色。“回去就用这方子染块大布,”她盘算着,“给我娘做个新帕子,她肯定喜欢。”
陈默扛着陶罐走在前面,蓝草的清苦气从罐口飘出来,和身后的草莓甜混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苏清圆走在中间,手里捏着那小块藕荷色棉布,忽然觉得这颜色像极了染坊老墙上的斑驳——岁月浸出的蓝,日子晒出的红,缠缠绕绕,就成了独一份的暖。
快到山脚时,那只灰兔竟又跳了出来,蹲在路边看着他们,嘴里还叼着片蓝草叶。林薇薇从竹篮里捡了颗最红的草莓,轻轻放在地上。兔子犹豫了一下,叼起草莓,三跳两跳钻进了草丛,只留下片被踩落的蓝草叶,在风里轻轻晃。
“它是在谢我们呢。”苏清圆笑着捡起那片蓝草叶,夹进木心笺里,“以后再来采蓝草,说不定还能遇见它。”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陶罐里的蓝草、竹篮里的草莓、指尖的藕荷色布块,都浸在暖融融的光里。苏清圆忽然想起系统光屏没说出口的话——所谓时光的妙处,或许就是让你在采蓝草的清晨,意外收获了草莓的甜,在红与蓝的纠缠里,撞见了最妥帖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