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栋破旧的商住楼下。
“极速先锋”四个荧光绿的大字，在夜色里像鬼火一样闪烁。
雷大炮一脚踹开那扇贴著“月入过万不是梦”的玻璃门。
门内，一股汗臭、烟味和廉价方便面混合的气味，伴随着嘈杂的电子音，扑面而来。
“叮咚！尾号5432订单即将超时，请尽快处理！”
“叮咚！新订单已派发，请在三十秒内接取！”
几十平米的空间里，七八个穿着黄色制服的骑手或蹲或站，每个人都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脸上是同款的麻木和焦虑。
一个戴着金链子的胖子，正指著一个年轻骑手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就是站长赵大海。
“脑子呢？让你走天桥，你非要等红灯！这单超时了三十秒，按规矩，罚五十！从你押金里扣！”
年轻骑手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默默走到角落，从包里掏出一个干硬的馒头啃了起来。
赵大海的目光扫过闯进来的雷大炮和徐璟知，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不耐烦。
“警察同志？有事？”
雷大炮没有说话，他一步步走过去，将那份已经冰冷的盒饭，重重地摔在赵大海面前的桌子上。
菜汤和米粒溅了赵大海一身。
“我操！你他妈”赵大海刚要发作，雷大炮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
雷大炮的眼睛是红的。
“你们手下一个叫李强的骑手，死了。”
“就死在离这不到五百米的楼道里。”
“过劳死。鸿特晓税网 哽歆蕞快”
雷大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大海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但他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被冒犯的恼怒。
他用力挣开雷大炮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链子。
“死了？”
“哦，那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他转身走到一台电脑前，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张数据报表。
“李强，本月接单三百二十七单，超时六十二单，差评十七个。”
赵大海指著屏幕上鲜红的数字，语气冰冷得像一台机器。
“他自己接单效率低下，严重违反平台时效规定，为了抢单不顾身体，猝死是他个人身体原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外包团队，他连公司的正式员工都不是，没签劳动合同，没交社保。”
“按规矩，我们最多出于人道主义，给他家属一两千块钱的慰问金。”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完美地符合“规矩”。
也完美地，毫无人性。
雷大炮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就要当场动手。
徐璟知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走到赵大海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台调度电脑。
【洞察之眼】。
赵大海的头顶，一行灰色的文字缓缓浮现。
【贪婪：刚刚私吞了一笔李强的违规罚款，金额200元，理由：订单严重超时。】
徐璟知没有看他，只是指著电脑屏幕上那张刺眼的数据报表。
“你说的规矩，是哪个规矩？”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嘈杂的配送站，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骑手都抬起了头，看向这个突然开口的年轻警察。
徐璟知没有等赵大海回答，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中级鉴定术】发动。
后台数据流在他眼前被瞬间拆解，一行行代码和操作日志飞速划过。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死者李强最后一单的配送轨迹。
那是一条被人为修改过的，走向死亡的路线。。”
徐璟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四点十六分零五秒，有人使用你这个站长许可权的账号，手动修改了这条派送路线。”
他指著屏幕上一条扭曲的红线。
“新的路线，要求他必须穿过拥堵的老城商业街，绕行一个正在施工的十字路口，全程接近六公里，途径七个红绿灯。”
“这是一个不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死局。”
徐璟知顿了顿，目光从屏幕移到了赵大海那张开始渗出油汗的脸上。
“而在你修改完路线的十秒钟后。”。”
徐璟知点开另一个骑手的id信息。
“王小明你外甥，对吧？”
赵大海的呼吸，停住了。
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颤抖著，那股装出来的冷静和理智，瞬间崩塌。
周围的骑手们，一片死寂。
他们看着屏幕上那两条路线，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啃著干馒头的年轻骑手，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原来，那些让他们跑到断气的“超时”，那些让他们被罚得心疼的“罚款”，不全是算法的问题。
还有人祸。
“你你胡说八道！这是污蔑！”
赵大海色厉内荏地吼道，伸出胖手就要去关电脑。
徐璟知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
“这台电脑的操作日志，每一条指令，每一个ip地址，都清清楚楚。”
徐璟知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你为了让你外甥少跑几步路，就把一个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四个小时的人，推进了死路。”
“这就是你的‘规矩’？”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声音，来自那个被带回来作为证物的外卖箱。
徐璟知松开赵大海，走过去，从外卖箱的侧袋里，拿出了死者李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
徐璟知按下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童声。
“爸爸？是你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天都黑了”
“妈妈说，你今天发了工资，就会给小雅买一个大大的草莓蛋糕”
“爸爸小雅饿了”
女孩的哭声，通过免提，在死寂的配送站里，回荡著。
角落里，那个啃著干馒头的年轻骑手，再也忍不住，把头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其他几个骑手，也默默地低下了头，眼眶通红。
雷大炮转过身去，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站长赵大海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踉跄著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
“都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
赵大海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朝门口扑去。
配送站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辆黑色的奥迪a8l，无声地停在门口，车灯亮得晃眼。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看地上的赵大海，也没有看屋里神情各异的警察和骑手。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所有人，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和冰冷。
他手里，举著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夹。
“各位警官，我是‘速达’集团总公司的法务顾问。”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情感。
“关于骑手李强的意外，我们深表遗憾。”
“但是，根据他入职时自愿签署的这份《个人业务合作暨放弃社会保险承诺书》。”
男人翻开文件，将其中一页展示给众人。
“他在法律上，属于‘个体工商户’，与我方是合作关系，并非劳动关系。”
“对于他在配送期间发生的一切人身意外，本公司及旗下所有外包团队，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