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
白色的灯光将桌上那份《个人业务合作暨放弃社会保险承诺书》照得雪亮。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法务顾问——金文凯,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
“根据《民法典》,李强作为独立的民事主体,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他自愿与我方合作方‘极速先锋’团队签署协议,成为个体工商户,双方构成平等的合作关系,而非劳动关系。”
“因此,对于其在承揽业务期间发生的意外,我方公司在法律上不负有任何赔偿责任。”
金文凯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钢珠,砸在桌面上,也砸在雷大炮的心口上。
雷大炮的脸憋得通红,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放你娘的屁!人给你们跑活活跑死了,你跟我讲合作关系?”
金文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著灯光,看不清他的眼神。
“警官,请注意你的言辞。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是在法律的框架内讨论问题。”
“如果你觉得这份协议有问题,可以去起诉。但在此之前,我的当事人赵大海先生,以及我们‘速达’集团,没有义务配合你们进行与本案无关的调查。”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
雷大炮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懂擒拿,懂审讯,懂追踪,但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法条。歆捖??榊栈 追罪薪璋結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人,被一名年轻警员搀扶著走了进来。
老人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编织袋。
他就是李强的父亲,李建业,一个刚从建筑工地下来的农民工。
“警察同志我儿子我儿子他”李建业看到屋里的阵仗,腿一软,声音带着哭腔。
金文凯看到他,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身体向后靠了靠,避开了老人伸过来想要抓住他衣袖的手。
那只手上,布满了深刻的裂口和厚重的老茧。
“大爷,您儿子没了,我们很难过。”金文凯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同情。
李建业听不懂什么叫合作关系,他只知道儿子是给这家公司干活死的。
他“噗通”一声,对着金文凯就跪了下去。
“老板,求求你了,给点钱吧孩子他妈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个娃,这这连个买骨灰盒的钱都没有啊”
老人趴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文凯嫌恶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整理了一下自己价值不菲的西装袖口,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徐璟知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过去,将李建业扶了起来,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然后,他走回桌前,拿起了那份被金文凯奉为圣经的《合作协议》。
“金律师,我请教一个问题。”徐璟知的声音很平静。
金文凯重新坐下,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请讲。”
徐璟知翻动着那几页纸,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上面。
他启动了【洞察之眼】,视线锁定在金文凯的脸上。
“既然李强是独立的‘个体工商户’,与你们只是合作关系,那为什么‘极速先锋’的站长赵大海,有权规定他每天早上八点必须参加早会?”
金文凯的嘴角动了一下,正要开口。
徐璟知没有给他机会。
“为什么他必须穿着印有你们公司logo的统一制服?”
“为什么赵大海可以强制给他排班,并且在他拒绝接单时,进行罚款?”。】
徐璟知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变化。
“按照劳动法的定义,用人单位对劳动者进行人格化、组织化、经济上的从属管理,即构成事实劳动关系。”
他将李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放到桌上,划开屏幕,点开了那个“极速先锋骑士团”的群聊记录。
“‘所有人注意!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开会,迟到一分钟罚款五十!’”
“‘李强!你这个月的差评率超标了,再有一个差评,这个月奖金全扣!’”
“‘今天下雨,所有人强制在线接单,谁敢下线,明天就别干了!’”
徐璟知一条一条地念著,每念一条,金文凯脸上的镇定就消减一分。
“金律师,你告诉我,一个平等的‘合作方’,有什么权力对另一个‘合作方’进行如此细致的考勤管理、罚款威胁,甚至是开除?”
徐璟知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那份协议华丽的法律外衣。
“所谓的‘众包自由’,所谓的‘合作共赢’,不过是你们为了规避《劳动法》,为了逃避社保责任,设计出来的一副合法的镣铐!”
“你们要的不是合作者,是不用负责任的奴隶!”
金文凯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法律条文,在这些赤裸裸的事实面前,苍白无力。
徐璟知没有停下。
他转身,走到李建业身边,将那个沉重的蛇皮编织袋,放到了审讯桌上。
他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倒了出来。
三双鞋底被磨穿,鞋面开裂的运动鞋。
一个破旧的保温杯,上面还贴著一张女儿的卡通贴纸。
还有一个小学生用的,封面已经卷边的硬壳笔记本。
徐璟知翻开那本笔记本。
上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地记着每一笔收入和支出。
“6月5日,收入312元,超时罚款50元,差评罚款20元,保险费30元,实得212元。”
“6月6日,收入280元,车辆维修40元,保险费30元,实得210元。”
“”
每一页,每一天,都有一笔雷打不动的“保险费30元”的支出。
徐璟知将那本账本,推到金文凯的面前,指著那一行行刺目的数字。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金律师,既然你们不是劳动关系,只是‘合作’。”
“那请你解释一下。”
“这笔每个月将近一千块钱的‘保险费’,你们收了,为什么不给骑手交?”
“这笔钱,进了谁的口袋?”
“那份本该存在的保险单,又在哪里?”
金文凯看着那本沾著汗渍和泪痕的账本,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就在这时,徐璟知的手机响了。
是经侦支队打来的。
徐璟知按下了免提。
“小徐,你让查的那个‘极速先锋’的账目,有结果了!”
“那笔所谓的‘保险费’,全部流进了一个叫‘鑫源科技’的皮包公司账户!”
“我们查了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古怪。
“是站长赵大海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