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呼啸的风声和特警们紧张的呼吸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水箱边缘的干瘦老人,又咬了一口苹果。
他咀嚼得很慢,脸颊的肌肉费力地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将那点果肉艰难地咽了下去。
“不许动!”
“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来!”
几名特警队员呈扇形散开,黑洞洞的枪口从不同角度锁定了老人的后背。
雷大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生怕这个潜逃了二十年的魔鬼,会从怀里掏出什么致命的武器。
老人听到了警告。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他只是用那只没有拿苹果的手,在沾满灰尘的裤子上擦了擦,然后用一种近乎迟缓的速度,慢慢地转过身。
当他那张脸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没有狡猾残忍的目光。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病痛彻底摧残过的脸,皮肤蜡黄,紧紧地贴在颧骨上,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里看不到一点神采。
他瘦得脱了相,宽大的旧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像一具行走的骨架。
风吹起他稀疏花白的头发,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这哪里是那个让几代刑警都咬牙切齿的“千面鬼”,这分明就是一个行将就木、在街边随处可见的孤苦老人。
他看着对准自己的枪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反而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为什么扔东西砸人!”雷大炮的声音带着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他往前踏出一步,厉声质问。
那个被苹果砸伤的王大爷,是他多年的老街坊。
老人,也就是陈默,听到雷大炮的质问,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费力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在半空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著,幅度大到连带着他半个身子都在晃动。
风更大了,吹得天台边缘的塑料布猎猎作响。
“他不是故意的。”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天台上的紧张气氛。
徐璟知从雷大炮身后走了出来,他没有举枪,只是看着陈默那只抖个不停的手。
“帕金森综合征,叠加小脑病变或者脑瘤压迫神经,导致的肢体功能性障碍和肌肉痉挛。”
“苹果不是他扔下去的,是他的手自己松开的,对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
特警们举著枪,面面相觑。
雷大炮张了张嘴,那句“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骂不出口。
他们设想了无数种抓捕方案,预演了无数次激烈对抗的场面。
谁能想到,这二十年悬案的真相,开头竟是如此荒诞。
恶魔的报复,变成了一个垂死病人的手滑。
陈默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亮起了一点微光。
他看着徐璟知,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就在这时,通往天台的铁门再次被推开,林清带着两名助手,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走了上来。
他无视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到陈默面前,蹲下身。
“张嘴。”
陈默顺从地张开了嘴。
林清用一根长棉签,在他口腔内壁刮取了样本,然后又小心地从他指甲缝里提取了一些皮屑组织。
整个过程,陈默一动不动,配合得令人心寒。
样本被放进一个手持式的快速检测仪里。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几十秒后,检测仪的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红色的、代表匹配成功的警告框。
林“清站起身,将屏幕转向雷大炮。
“dna比对结果确认,他就是陈默。”
尘埃落定。
这个名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滨海警局二十年。
如今,这座山就坐在他们面前,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陈默的目光越过雷大炮,落在徐璟知的脸上,他沙哑的嗓子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你比二十年前那帮人聪明。”
这句没头没尾的夸奖,让雷大炮的脸色更加难看。
“咳咳咳”
陈默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佝偻的身体猛地向前弓起,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一口暗红色的、带着黑色血块的粘稠液体,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灰色的水泥地上。
那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他身上散发出的腐败气味,在风中弥漫开来。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喊痛。
在生命体征快速流失的最后时刻,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唯一还能轻微活动的手指,指向自己脚边。
那里,放著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
“东西都在里面”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二十年了我太累了”
“终于可以去见丫头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身体猛地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抓捕,在这一刻变成了急救。
“快!叫救护车!”雷大炮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扔掉手里的对讲机,冲过去扶住陈默即将坠下水箱的身体。
特警们也纷纷收起枪,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半个小时后,陈默被固定在担架上,由几名警察合力,小心翼翼地从天台上抬了下去。
凄厉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城市的车流里。
天台上,只剩下徐璟知和雷大炮两个人。
夕阳将天边的云层染成了和刚才那滩血迹一样的颜色。
雷大炮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被压得变了形的烟,点了几次才点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被风吹散。
“为了抓他,我们支队熬白了三个队长的头发,有一个兄弟在追捕中断了一条腿,还有一个追了十年,到退休都没闭上眼。”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和怅然。
“谁能想到,最后是一颗苹果把他送到我们面前。”
徐璟知没有说话。
他蹲下身,捡起了那个被陈默视若珍宝的铁皮盒子。
盒子没有上锁,他用手指轻轻一撬,就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罪证清单。
只有一本封皮已经泛黄、边角都起了毛边的日记本。
徐璟知拿起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
陈旧的纸张上,是一行用钢笔写下的、清秀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字迹。
“他们都说我是魔鬼,可如果我是魔鬼,那吃人的赵家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