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审讯室里,空气比外面的暴雨天还要沉闷。
秦峰坐在审讯椅上,他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服,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儒雅和傲慢,却丝毫未减。
他甚至还对着单向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仿佛这里不是审讯室,而是他即将登台演讲的艺术沙龙。
他看不起这里的警察。
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无法理解他崇高艺术的庸人。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林清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徐璟知。
林清将一份文件摔在秦峰面前的桌子上,金属的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尸检报告。”
林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宣读一张购物清单。
“死者苏小雅,死于革兰氏阴性杆菌感染引发的败血症和多器官衰竭。”
“通俗点说,就是你那拙劣的手术导致了严重的术后感染,她是在极度的痛苦和高烧中,活活被折磨死的。”
“另外,在她体内检测出了超过安全剂量三倍的镇定剂和神经阻断药物。她在死前,遭受了长时间的虐待。”
秦峰听完,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怜悯。
“痛苦是通往永恒的必经之路。她应该感谢我,是我让她得到了升华。”
他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让观察室里的雷大炮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徐璟知没有坐到主审位上。
他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在秦峰的对面,双腿交叠,也用一种审视艺术品的目光,打量著秦峰。
“我看了你的‘工作室’。”徐璟知开口了。
他没有问案情,反而像是闲聊。
“那些‘人鱼’,很有想法。但可惜,都是失败品。”
秦峰的眉毛挑动了一下,那份伪装出来的平静出现了裂痕。
徐璟知继续说。
“就拿苏小雅来说,你给她缝合的医用羊肠线,左腿的缝合张力明显大于右腿,这导致她左侧的肌肉组织坏死速度比右边快了百分之三十。”
“还有她的脚踝,为了追求所谓的‘鱼尾’美感,你强行打断了她的踝骨再重塑。但你打磨骨骼断面的手法太粗糙了,留下了很多骨刺。”
“这些骨刺在她每一次因为疼痛而抽搐的时候,都在反复刺穿她周围的肌肉和神经。”
徐璟知每说一句,秦峰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这些细节,是他最引以为傲,也最不容许外人指摘的“神迹”。
这个年轻的警察,竟然只看了一眼,就洞穿了他所有的技法!
“你懂什么!你只是个粗鄙的看客!”秦峰终于无法保持镇定,他身体前倾,对着徐璟知低吼,“那是残缺的美!是维纳斯的美学!”
“是吗?”
徐璟知从物证袋里,拿出了那本粉色的日记。如文网 埂歆最哙
他翻开,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朗读。
“第一天,我醒了。我看到了我的腿,它变成了尾巴好美就像童话里的人鱼一样。秦医生说,这是最伟大的艺术。”
听到这里,秦峰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以为徐璟知在肯定他的功绩。
徐璟知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读。
“第二天,好痛。缝合的地方开始发炎,尾巴也动不了了。我后悔了,我不想当什么人鱼,我想回家。”
秦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徐璟知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著秦峰的神经。
“第三天,我快要死了。我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原来,我想变的不是美,我只是想被别人看见。”
徐璟知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想变美,他却想让我变成怪物。”
徐璟知合上日记,抬头看向秦峰。
他的眼睛里,是苏小雅临死前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
“她说,她不是感激神迹。”
“她说,她不想当人鱼,不想升华。”
“她说,她只是想念她妈妈做的红烧肉。”
“红烧肉”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峰的心口。
他构建的那个关于艺术、关于救赎、关于进化的宏伟殿堂,在这一刻,被一碗最平凡的人间烟火,砸得粉碎。
他所认为的信徒,临死前想的不是他的艺术,而是一碗红烧肉!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构建的整个世界观,轰然倒塌。
“不不可能”秦峰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她在说谎!她在玷污我的艺术!”
徐璟知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言语陷阱,启动。】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艺术家。”
“你只是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一个因为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被导师从手术台上赶下来的失败者。”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秦峰最后的伪装。
那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你不是想创造艺术,你只是恨。”
“你恨自己这双连手术刀都握不稳的手,你恨那些能站在无影灯下的天才!”
“你把那些女孩变成怪物,只是因为你的内心,早就变成了一个丑陋、失败、嫉妒成狂的怪物!”
“啊——!”
秦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那张儒雅的面具彻底破碎,剩下的只有疯狂和崩溃。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手铐撞得桌子哐哐作响,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失败!”
他嚎啕大哭,像个被戳穿了所有谎言的孩子,交代了所有罪行,交代了每一个受害者的名字,交代了那个专门为他物色“材料”的黑色产业链。
根据名单,警方迅速行动。
他们在另一个城市的私人别墅里,解救了还在麻醉中,即将被送上手术台的第12号受害者,小童星张萌萌。
“美人鱼”案正式告破。
滨海市掀起了一场针对非法医美的整治风暴,无数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工作室”被连根拔起。
几天后,雨过天晴。
徐璟知站在派出所门口,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本日记的复印件,用打火机点燃。
火苗升起,将那些娟秀又绝望的字迹,一点点吞噬。
黑色的纸灰,乘着风,飘向了湛蓝的天空。
雷大炮走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行了,别看了。一个案子结束,就是下一个案子的开始。”
他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
“小子,你这警衔估计是暂时动不了了。”
“不过,市局刑侦支队的那个支队长,点名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