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错频的信号(1 / 1)

下午三点,文创园“像素方舟”工作室。

阳光透过仓库高处的天窗,切割成几道倾斜的光柱,灰尘在光柱里缓慢舞动。空气里混合着咖啡、松节油、电子元件焊接后特有的微焦气味,以及一种年轻人聚集处特有的、无序的活力感。

阿哲正趴在工作台上,对着一堆电路板皱眉。小晚则安静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3d建模界面。何炜进门时,阿哲抬头,咧嘴一笑:“何老师!陈墨刚出去买饮料,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夹克、身材瘦高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罐咖啡。他看起来比阿哲和小晚稍长几岁,大约二十七八,面容清瘦,肤色是常年在户外工作的小麦色,眼神沉静,甚至有些过于沉静,像深秋的潭水。

“何总监,我是陈墨。”他把咖啡放在工作台上,声音不高,带着一点练江本地口音特有的平缓。“打扰您周末了。”

“没关系。”何炜接过咖啡,罐身微凉,“谢谢你愿意分享那些资料。”

陈墨点点头,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上。他解开报纸,露出一本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早已磨损的塑料皮,上面用白色油漆笔写着“维修日志 1978-1992”,字迹工整有力。旁边还有一个小铁盒,锈迹斑斑。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陈墨用指尖轻轻拂过笔记本封面,动作带着敬意,“他叫陈水根,在航运公司干了一辈子维修,主要负责老码头和浮桥的电路和机械设备。这是他工作期间的部分日志,里面提到过很多次浮桥路灯的维护记录。这个铁盒里,是一些他留下的旧零件,有保险丝、老式灯头,还有他手绘的浮桥电路简图。”

何炜的心跳快了一拍。他戴上唐莉准备的一次性手套——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小心地翻开那本硬壳笔记本。

内页是泛黄的横格纸,用蓝色或黑色的钢笔、圆珠笔,有时是铅笔,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天气、维修项目、故障描述、所用零件、工时。字迹不算漂亮,但极其工整,一笔一划,透着老派工人的认真。条目清晰,像一份写给时间的严谨报告。

他翻到中间一页。日期是1985年10月23日,星期三,天气阴。

「浮桥南头第三盏路灯(马灯式)灯罩碎裂,钨丝烧断。更换备用灯罩(库房编号lz-07),更换200w钨丝(自备)。夜间测试,光照范围正常。备注:近期江风大,灯罩固定螺丝易松动,需增加巡检频率。」

旁边还用铅笔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标明了灯的位置和线路连接。

何炜一页页翻下去。1987年春天更换腐朽的电线杆基座;1988年夏天雷击后检修整个桥上路灯控制系统;1990年冬天,因为“年轻人搞对象扯断了电线”,连夜抢修……日志在1992年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爷爷大概在那之后退休,或者岗位变动了。

每一页,都像一块朴素的砖,垒砌起那座桥、那些灯曾经被精心呵护的岁月。也垒砌起父亲记忆中“夜里,灯照着,江面泛光”的坚实背景。

“我爷爷去年过世了。”陈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静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他很少提以前工作的事,只是偶尔会说,以前浮桥上的灯,亮堂堂的,夜里过桥心里踏实。”

何炜合上笔记本,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是感动,是对那个逝去年代的凭吊,也是对眼前这位年轻人保存记忆的感谢。他小心地打开那个小铁盒。里面果然是一些老旧的电气零件,用油纸分别包着,还有几张边缘磨损的、用铅笔和直尺绘制的草图,线条干净利落,比例准确。

“这些……非常珍贵。”何炜说,声音有些发紧,“不仅是历史资料,也让我更理解我父亲对那座桥的感情。”

陈墨微微颔首。“听小晚说,您父亲是航运公司的老职工?”

“嗯,干了一辈子调度。”

“那可能我爷爷还认识您父亲。”陈墨说,“他们那一辈,圈子就那么大。”

一种奇妙的连接感,在何炜心头升起。父亲记忆的碎片,通过这本陌生的日志和这些冰冷的旧零件,似乎被补上了一块缺失的拼图,变得更为具体、温热。

“陈墨,‘练江拾遗’是你一个人在做吗?”何炜问。

“大部分是。有时朋友帮忙拍一下。主要是记录,慢点,但想尽量真一点。”陈墨的语气没什么波澜,“我看过您剪的‘练江号子’,那种‘真’,和我做的东西很像。所以小晚提起时,我就想,或许可以聊聊。”

“你对数字化传承怎么看?”何炜把话题引向自己的核心关切,“像你爷爷这样的手艺,这样的记录,怎么让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不仅看到,还能感受到?”

陈墨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电路板和3d模型。“我觉得,光记录不够,光炫技也不行。得找到那个‘接口’。比如,我爷爷修的灯,照亮过无数夜归人。现在灯灭了,但‘需要光’这件事没变。或许,可以让人在体验时,不仅仅是看一盏虚拟的灯亮起,而是能感受到,这光亮起前,有人反复检查过螺丝,换过钨丝,在江风里站了很久。那种‘人的温度’,可能比灯本身更重要。”

阿哲在旁边插嘴:“对对对!就像我们想做vr体验,不是让人冷冰冰地‘观看’老手艺,而是能‘参与’一点点过程,哪怕只是虚拟的,也能感受到那份专注和时间的重量。”

小晚也转过头来,轻声说:“技术是放大器,但内核必须是能触动人心的真实故事,或者真实的情感连接。”

何炜听着,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在这些年轻人的话语里,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不仅仅是将古老的声音数字化,是要将那份声音背后的人的温度、时间的痕迹、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记忆与情感,通过某种新的“接口”,传递出去。这比单纯的保存或展示,要难得多,但也可能有意义得多。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来自苏晴。

内容很短:「下午的会,你提到的问题很精准。省厅简报可能会引用部分内容。另外,浮桥老灯的事,我恰巧听到一点,市政那边有个‘微更新’计划可能会覆盖,但优先级很低。仅供参考。」

何炜盯着这条短信。下午的会?她不是媒体观察员吗?怎么会知道省厅简报的内容?浮桥老灯……她怎么知道的?还“恰巧听到”?

这条信息,像一根细丝,瞬间缠绕上来。它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简报引用、市政微更新计划),姿态是“帮忙”和“提供信息”,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她所处的位置和信息网络,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入、更贴近核心。这是一种温和的、却不容忽视的提醒:她不仅在看着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预判他周围的信息流。

他感到一丝寒意,从脊背爬升。

“何老师?”阿哲见他发呆,叫了一声。

何炜回过神,迅速收起手机,对陈墨说:“谢谢你的资料,对我启发很大。关于合作,我们可以再深入聊聊。我最近在筹备一个试点项目,或许可以结合你记录的内容,以及‘像素方舟’的技术,做一些尝试。”

陈墨点点头:“我这边素材有一些,如果需要,我可以整理出来。不急。”

又聊了一会儿具体细节和可能的切入方向,何炜起身告辞。陈墨将笔记本和铁盒重新仔细包好,递给他:“这些,您可以先拿去参考。看完了还我就行。”

“谢谢。”何炜郑重接过。

走出文创园,下午的阳光已有些偏斜。何炜抱着那个旧报纸包裹,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包里是沉甸甸的过去,手机里是苏晴那条意味不明的现在。而他要奔赴的,是父亲所在的疗养院,那里有需要他支撑的、衰弱的生命。

刚走到路边准备打车,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护工,语气有些急:“何先生,您父亲下午突然有点低烧,情绪也不太稳定,一直指着窗外说‘灯’、‘坏人’。医生来看过了,用了药,现在稳定些了,但您最好能过来一趟。”

“我马上到。”何炜立刻说,心头一紧。

他拦下车,报出疗养院地址。车子汇入周末下午的车流。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四面八方涌来的拉扯力。

工作、家庭、过去的情债、未来的渺茫希望、父亲的病、儿子的疏离、体制的惯性、年轻人的热忱……还有苏晴那双在暗处冷静注视、偶尔递来一根不知是稻草还是丝线的眼睛。

他抱紧了怀里的旧报纸包裹。粗糙的纸张摩擦着他的手心,里面是另一个时代留下的、工整而坚实的痕迹。仿佛在提醒他,曾经有人,用这样的认真,守护过一束光。

而他现在,手里抓着太多线头,却不知道哪一根,能牵引他走出这片越来越浓的迷雾,更不知道,哪一根,会率先勒紧他的脖颈。

车子穿过渐渐亮起的街灯。城市的夜晚即将降临。那些崭新的、明亮的led灯光,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却照不亮他心头那盏早已熄灭的、属于父亲的浮桥老灯。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给苏晴回复了两个字:

「收到。」

没有感谢,没有追问。只是确认,信号已被接收。

然后,他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深处。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在他疲惫的眼底,化为一片无声流动的、冰冷的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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