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有波澜(1 / 1)

工作场合,他们依然维持着那份精确而冰冷的默契。何炜负责历史脉络的梳理和故事核的把握,苏晴则侧重现场体验动线的设计和现代传播语态的转换。讨论都在团队中进行,意见交换简洁高效,避免任何可能涉及个人的眼神停留或言语往来。汗水浸湿衬衫,泥点溅上裤脚,疲惫刻在每个人脸上,但苏晴似乎永远挺直着背脊,连偶尔用纸巾擦拭额角的动作,都显得一丝不苟,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隔绝了所有与环境、与他人、尤其是与何炜可能产生的、超出工作范畴的联结。

这天下午,他们来到一处深藏于山坳中的旧祠堂,曾是当年一个重要会议的掩护地点。祠堂破败得厉害,梁柱倾斜,瓦片稀疏,唯有天井里一株老桂花树依旧郁郁葱葱。史料记载有限,现场可看的东西也不多,团队里有人开始低声抱怨这地方的“开发价值”。

何炜却站在天井中央,仰头看着那株华盖亭亭的桂树,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沉浸其中的思索:“资料上说,当年开会时正值初秋,这棵桂树应该开满了花。那么小的院子,香气一定很浓。外面风声鹤唳,里面的人在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前途……他们闻着桂花香,心里在想什么?”

团队成员有些愕然,这不像何主任一贯平实的工作风格。苏晴原本正在用平板拍摄建筑细节,闻言手指微微一顿,镜头缓缓移向那株桂树,又移向站在树下的何炜。他侧对着她,衬衫领口松开了最上面一颗纽扣,下颌线因为仰头的动作显得清晰而略带紧绷,眼神有些飘远,仿佛真的穿越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些模糊的身影。

那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被生活磨得圆熟、谨小慎微的办公室副主任何炜,也不是那个在会议室里言辞稳妥的项目牵头人。他身上短暂地浮现出一种很久以前、或许在大学时代、在那些未曾被世俗完全规训的岁月里曾有过的、带着点文人气质的、对某种抽象“瞬间”的捕捉欲。这种气质,与周遭的破败、与项目的务实要求,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触动人心。

苏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比正常工作需要略长的一秒,随即垂下眼帘,看向平板上自己刚刚拍下的画面——斑驳的墙,虬结的树,树下那个微微出神的男人侧影。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个参数,将这张或许并不“有用”的照片保存了下来。

傍晚,收工返程。车队行至半途,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随即暴雨倾盆。山路顿时变得泥泞危险,能见度极低。领头车辆在对讲机里建议,前方几公里处有个小镇,可以暂时避雨,等雨小些再走。

小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他们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本地菜馆,解决晚饭。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看样子短时间内无法继续赶路。团队成员们聚在包厢里,开始还讨论工作,后来便三三两两聊天、玩手机,气氛松弛下来,带着一种被困住的无奈和暂时的闲适。

何炜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世界,雨水顺着玻璃窗疯狂流淌。他感到一种脱离日常轨道的恍惚。这里离县城几十公里,离城北的家、离城东那个出租屋、离单位那间总弥漫着无形压力的办公室,都很远。暴雨隔绝了外部,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些层层叠叠的身份与责任。

他注意到苏晴独自坐在包厢另一角的椅子上,远离人群的喧嚣,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信息,脸上的疲惫终于不再掩饰,清晰地浮现出来。她的侧影在昏暗的包厢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甚至……脆弱。这个念头让何炜心里某处轻轻动了一下。

不知是谁提议,说街对面好像有家小茶馆,环境清幽,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去喝杯茶,也算体验当地风情。这个提议得到了几个人的响应。苏晴似乎也想离开这个过于嘈杂的环境,合上手机,站起身,目光不经意间与望向窗外的何炜对上。

“何主任,一起去坐坐?”团队里一个年轻人随口邀请。

何炜迟疑了一下。他想拒绝,本能地想避开与苏晴更多非必要的接触。但苏晴已经移开目光,拿起随身的包,对那个年轻人淡淡点了点头:“也好。”

话已至此,再单独拒绝反而显得刻意。何炜只得起身,随着一行人穿过被雨水淹没的街道,走进那家挂着“清源茶舍”木匾的小店。

茶馆果然清静,只有两三个本地老人坐在角落里下棋。他们选了个靠里的长桌坐下,点了本地产的黄山毛峰。茶水滚烫,雾气蒸腾,带着清新的栗香,稍稍驱散了雨夜的湿寒。最初的寒暄过后,话题自然又绕回了工作,讨论着今天的调研收获和明天的计划。但在这相对私密、气氛松缓的环境里,讨论也不像在会议室那般紧绷。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今天何炜关于“桂花香”的那段联想,半开玩笑地说何主任“职业病犯了,看到老树都能编故事”。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更加轻松。何炜有些窘迫地摆摆手,说只是随口感慨。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喝茶的苏晴忽然开口,声音在茶香氤氲中显得比平日柔和一些:“其实,那种基于细节和场景的共情想象,对于挖掘红色故事的精神内核,很有价值。冷冰冰的史料需要温度,而温度往往就藏在那些被忽略的瞬间里。”她顿了顿,目光没有看何炜,而是落在自己手中的白瓷茶杯上,“就像你以前在‘古镇夜呼吸’里提出的‘呼吸感’,异曲同工。”

她提到了“以前”。提到了那个他们曾经深度合作、也最终发生错乱的项目。语气平静,像在点评一个普通的过往案例。但在座的,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古镇夜呼吸”背后那些惊心动魄的纠葛。

何炜的心脏猛地一跳,握杯的手微微收紧。他抬起眼,看向苏晴。她依旧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纯粹的专业探讨。

但何炜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在那个项目名称被提及的瞬间,某种被封存的、危险的东西,似乎随着茶香一起,悄然逸散出来。

话题很快又被旁人引开。茶过两巡,雨声渐小,有队员开始查看路况信息。苏晴起身去了洗手间。何炜看着窗外依然淅沥的雨丝,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苏晴刚才那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他心门上那把沉重的锁。愧疚、歉意、还有那笔被退回的、象征着苏晴决绝与某种他难以企及高度的十万元……种种情绪混杂着,在他胸腔里翻腾。

他忽然也站起身,对其他人说:“我出去抽支烟。”

他没有去门外,而是走向茶馆深处一个更僻静的、摆放着几盆绿植的小小休息区。这里有一扇窗,对着后院的天井,雨丝飘进来,带着凉意。他刚点燃烟,就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苏晴走了过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也望着窗外的雨。她没有看他,似乎也只是想找个安静地方透口气。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比喧嚣更令人不安。

何炜吸了口烟,辛辣的烟草味暂时压下了喉头的干涩。他必须说点什么。为过去,也为此刻这令人窒息又微妙涌动的气氛。

“苏科长,”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寂静,“关于……以前的事,我一直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苏晴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何炜继续说着,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地挤出来:“那是我犯的错,非常严重的错误。不仅是对你,更是对我自己家庭的背叛。给你带来了麻烦,还有……伤害。虽然现在说这些,可能毫无意义,甚至……显得虚伪。但我心里的愧疚,一直没有放下。”他顿了顿,指尖的烟微微颤抖,“那十万块钱……你退回来,我……我其实明白。那不是钱的问题。你用自己的方式,在处理,在承担,甚至……在保护某种……说不清的东西。这点上,我……我很敬佩。”

他说出了“敬佩”这个词。这是他在无数个独自煎熬的夜晚,反复思量后,对苏晴那冰冷决绝背后可能隐藏的某种强大、自尊甚至悲悯,所能找到的最接近的形容。她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负责”,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干脆,斩断了所有后续纠葛的可能,也让他那点试图用金钱弥补的举动,显得更加可笑和卑琐。

苏晴终于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窗外的天光和她身后的灯光,在她脸上交织出明暗不定的光影。她的眼神很复杂,不再完全是会议室里的冰冷专业,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涟漪,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某种防御性的疏离覆盖。

“何主任,”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底下有一丝不易捕捉的紧绷,“过去的事,我已经处理完了。我们现在的合作,是基于这个项目。其他的,没有必要再提。至于钱……”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直视的目光,“那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也谈不上什么敬佩。”

她的否认,她的划清界限,反而像一根针,更精准地刺中了何炜心中那份愧疚与混杂的情感。她越是表现得冷静、独立、无需他任何形式的“理解”或“敬佩”,他就越感到自己当初的懦弱、逃避和那场错误本身的龌龊。同时,一种更危险的东西在滋生——在这种极致的、冰冷的“两清”姿态面前,在他对她“处理方式”的复杂解读中,某种被压抑的、超越愧疚的探究欲,甚至是一丝被刺痛后反而更强烈的、不该有的牵念,正在悄然抬头。

“我明白。”何炜涩声应道,掐灭了烟,“是我多话了。”他感到一阵无力,仿佛刚才鼓足勇气的道歉和表达,在她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前,撞得粉碎,只留下自己更深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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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雨几乎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嗒,嗒,嗒,清晰得揪心。

“雨小了,该走了。”苏晴率先转身,向大厅方向走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几分钟略带危险的寂静对话从未发生。

何炜看着她消失在转角,才慢慢吁出一口气。指尖冰凉,心里却像被那未燃尽的烟蒂烫了一下,留下一个焦灼的、隐隐作痛的印记。

他刚才的道歉是真诚的,那份“敬佩”也并非虚言。但在此刻,在这被暴雨阻隔的异乡小镇,在这茶香尚未散尽的僻静角落,这些话语的吐出,非但没有缓解他心中的块垒,反而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更汹涌、更难以控制的暗流。愧疚在加深,因她的拒绝和强大而加深;某种被禁忌的情感,也在愧疚的土壤下,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试图破土而出。

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有些情绪一旦被确认和释放,就再难收回。工作的界限正在被情感的暗涌侵蚀,看似古井无波的专业合作之下,冰层已经出现了细微的、难以弥合的裂痕。而前方,还有漫长的项目周期。下一次,再下一次,在这被迫的紧密接触中,在这日渐发酵的复杂心绪里,他还能守住那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吗?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风险,正随着渐渐停歇的雨声,清晰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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