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分居(1 / 1)

日子被一种新的、滞重的节奏重新划分。奚雅淓的停薪留职手续办得异乎寻常地顺利,校长甚至没多问,只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说“孩子的事要紧”。何炜知道,背后或许有那位陈主任的某种影响力在悄然作用,这想法让他心里像梗了根细刺。

市一中复读班的名额,在陈邈“尽力周旋”下,竟然真的敲定了。费用比传闻中还要高昂,几乎掏空了家里最后那点应急储备,还让奚雅淓从几个要好的同事那里挪借了一些。租房也很快落实,学校附近一个老旧小区的一室一厅,面积局促,租金却不菲。陈邈帮忙找的,说“房东是我熟人,给了优惠,环境也安静,适合孩子学习”。奚雅淓在电话里跟何炜转述时,语气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激,那感激听在何炜耳中,却混合着别的滋味。

搬家的那天,是个阴沉的周六。东西不多,主要是轩轩的学习资料、衣物,和奚雅淓的一些生活必需品。何炜请了假,开着他那辆旧车,来回两趟才运完。市一中所在的城东新区,道路宽阔,高楼林立,与何炜家所在的城北老区像是两个世界。那个老旧小区楼道昏暗,墙壁斑驳,但走进那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小屋,窗明几净,书桌对着窗户,光线很好。看得出来,陈邈确实“费了心”。

轩轩一直很沉默,帮忙搬东西时动作机械,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新环境既无好奇也无抗拒,只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奚雅淓则忙碌着归置物品,擦拭灰尘,语气刻意地轻快,试图调动一点气氛,但眼底的疲惫和紧绷显而易见。陈邈没有出现,但他在细节上的安排无处不在——介绍过来的房东阿姨很热情,说“陈主任交代了,有啥需要随时说”;小区门卫似乎也打过招呼,对他们格外客气。

一切安顿好,已近傍晚。何炜该回去了。父亲需要人照应,母亲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站在那间狭小却即将成为妻子和儿子未来一年“家”的门口,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那我……先回去了。”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有些干。

奚雅淓送他到楼下。暮色渐合,小区里亮起零星灯火。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松松挽着,脸上是连日操劳后的憔悴。

“路上慢点。”她说,顿了顿,又补充,“爸那边,你多费心。妈要是忙不过来,就请个钟点工,钱……我这边想想办法。”

“嗯,我知道。”何炜点头,“你们……也照顾好自己。轩轩学习紧,你也别太累。”

简单的对话,像最普通的家人告别,却透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正常。他们都避开了更深的话题,比如这分离何时是尽头,比如独自面对的压力,比如那个横亘在帮忙者与受助者之间、尚未言明的人情。

何炜发动车子,后视镜里,奚雅淓的身影站在楼洞口,越来越小,最后融入沉沉的暮色里。那一瞬间,他心里空了一块。

自此,生活进入了“分居刻度”。

何炜的日常变成了两点一线:城北的家,和城东的单位。父亲的身体像一架需要精心维护的老旧机器,每日服药、监测血压、偶尔陪他下楼极缓慢地散步,成了雷打不动的功课。母亲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和照料,但眼神里的忧虑日渐加深,常常对着电视发呆,或是在厨房里默默抹泪。何炜尽力分担,买菜,做饭,打扫,陪父亲说话,但那种弥漫在家中的、无声的压抑和衰颓气息,却挥之不去。这个家,因为女主人的离开和男主人的心力交瘁,显得更加空旷和冷清。

工作上也难有起色。处分的影响是隐性的,但无处不在。重要的、露脸的任务不再轮到他,他更多地处理一些繁琐的后续、历史资料的整理、或者无关痛痒的协调。同事们客气而疏远,领导的目光带着评估。他知道,自己需要时间,需要更无可指摘的表现,才能慢慢洗刷那个污点。但每日被家庭琐事和通勤消耗大量精力,那种在事业上重振旗鼓的心气,似乎也随着奚雅淓的离开,一点点消散了。他像一只被搁浅在沙滩上的船,看着潮水每日涨落,却无力自行回到深水区。

每周五下班后,是他开车去城东的日子。近一小时的车程,穿过半个城市,从老旧的城北到崭新的城东,像穿越两个时空。奚雅淓和轩轩租住的小屋,是他在那个陌生区域唯一的落脚点。

起初的几次,气氛有些微妙的不自然。轩轩通常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埋头做题,除了吃饭,几乎不出来。奚雅淓则忙碌于准备饭菜、打扫、或是督促儿子学习。他们会聊一些必要的话题:父亲的身体,母亲的情绪,轩轩本周的测验情况(通常不理想),租房子或学校里一些需要处理的具体事务(很多时候会提到“陈主任说……”或“多亏了陈主任帮忙……”)。对话像工作汇报,精确,必要,缺乏温度。

何炜睡在客厅那张狭窄的折叠沙发上,翻身都能听到弹簧吱呀作响。夜里,他能听见隔壁房间奚雅淓极轻的走动声,或者轩房间隐约传来的叹息。同一个屋檐下,呼吸可闻,却隔着墙壁,也隔着更深的东西。

周六,他有时会尝试带轩轩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在小区里转转,或者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轩轩大多时候沉默地跟着,问一句答一句,眼神很少与他对视。何炜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题,谈谈篮球,谈谈电影,甚至谈谈时政,却总是徒劳。儿子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将他拒之门外。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作为父亲,他不仅未能提供有力的支撑,甚至在儿子最需要引导和安慰的时候,连沟通的渠道都已堵塞。

周六晚上,他再驱车返回城北。周日在那边,是处理一周积攒的家务,陪父母,然后等待下一个循环的开始。

分居,不仅仅是空间上的隔离。它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将时间和生活切割成泾渭分明的块面。在城北,他是儿子,是半个主夫,是一个在职场边缘徘徊的中年男人。在城东那间短暂停留的小屋里,他是每周来访的“父亲”,是一个需要小心翼翼维持平衡的“客人”,是一个与妻子之间只剩下必要事务联系的“搭档”。

独自的时间前所未有地多了起来。在城北的夜晚,父母早早睡下,家里一片寂静。他常常坐在客厅的黑暗中,不开电视,也不开灯,只是静静地坐着。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涌。

他想起与奚雅淓刚结婚时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琐碎快乐。想起轩轩小时候,软软的一团抱在怀里,对他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欢笑。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是生活的重压一点点磨平了激情?是层出不穷的麻烦耗尽了耐心?还是他自己,在某个岔路口,选择了错误的逃避或背叛,从根本上动摇了一切?

他也想起苏晴。那段短暂、错误、却曾带来致命吸引和虚幻慰藉的关系。如今想来,更像是一场对他自身匮乏与迷茫的辛辣讽刺。他以为在别处寻找到了理解与欣赏,却不过是镜花水月,最终反噬自身,留下更深的空洞与债务。

更多的,是对现状的茫然。父亲日渐衰朽,母亲忧心忡忡,儿子前途未卜且与他形同陌路,妻子在百里之外独自苦战,与他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距离,还有那道因陈邈的介入而愈发微妙难言的鸿沟。工作一眼望得到天花板,甚至还在下滑。经济上捉襟见肘,人情债沉重难偿。

他感到自己像一艘失去了所有动力的船,在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每个方向都看不到岸,每个浪头都可能将他吞没。家人的距离,不仅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他仿佛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看得见所有人的挣扎,却无法真正触及,也无法给予或获得有效的支持。孤独,从未如此具体而深刻。

夜深人静时,这些思绪翻搅,带来一种钝痛,不尖锐,却持续不绝,磨损着残存的意志。他会走到阳台,点一支烟(这个习惯不知何时又捡了起来),看着城北老区稀疏昏暗的灯火,想象着百里之外城东那扇窗户里的灯光下,奚雅淓是否也还未眠,又在为何事忧心?是否会与那位热心帮忙的陈主任互通信息,讨论轩轩的进展?那些对话里,是否会有一丝超越寻常老同学、甚至超越求助者与帮忙者的熟稔与关切?

烟雾在黑暗中袅袅升起,很快被夜风吹散。何炜掐灭烟头,回到屋里。明天又是周五,又要穿越半个城市,去扮演那个局促的“周末父亲”和“客居丈夫”。生活就在这往复的切割与孤独的沉思中,缓慢地、不容置疑地向前碾去。那抹“未尽之蓝”,早已熄灭在现实的层层重压与内心的无尽荒芜之中,连灰烬都不再温热。只剩下这具体而微的、一日复一日的磨损,和深陷其中、连叹息都显得多余的自己。他知道,有些距离,一旦拉开,或许就再也无法真正弥合了。而未来,只是这漫长分居刻度上,一个个相似而孤寂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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