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陪读(1 / 1)

高考放榜的消息,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闷头盖脸地砸在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尚未真正喘息过来的家庭。轩轩那串比预估最低线还低了三十多分的数字,发到何炜手机上时,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枯燥的资产数字出神。一瞬间,指尖的血液仿佛都褪去了,只剩冰凉。窗外午后的阳光白得惨淡,带着某种漠然的酷烈。

意料之中,又难以承受。过去一年,或者说过去的几年,家里变故迭起,气氛压抑,轩轩的状态每况愈下,成绩像坐了滑梯。何炜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只是总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儿子能在关键时刻绷住那根弦。现在,侥幸被冰冷的数字碾得粉碎。

他给奚雅淓打电话,铃声响到快要自动挂断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安静,不像在学校,倒像是在某个密闭空间。

“看到了?”奚雅淓的声音传来,异常地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雪来临前凝固的空气。

“嗯。”何炜喉咙发紧。

“我晚点回去。”她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那份刻意的平稳本身,就是一种惊涛骇浪前的压抑。

挂断电话,何炜在办公室里枯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开始泛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家里的气氛,比预想的更凝重。不是哭天抢地的崩溃,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轩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凭母亲在门外低声唤了几次,也毫无回应。父亲坐在惯常的藤椅上,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浑浊的眼睛里一片空茫,仿佛连忧虑的力气都没有了。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动作迟缓,时不时用围裙角擦一下眼角。

奚雅淓回来时,脸上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没看何炜,也没理会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径直走到轩轩房门前,抬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敲了三下。

“轩轩,开门。”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里面沉寂了几秒,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门锁“咔哒”一声开了。奚雅淓侧身进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将一切声响隔绝。

何炜坐在客厅,能感觉到那扇薄薄的门板后,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或许比争吵更伤人的对话。他能想象奚雅淓的痛心、失望、强压的怒火,以及更深层的、近乎绝望的焦虑。也能想象轩轩的茫然、自责、或许还有破罐破摔的叛逆。他只是个被隔在外面的听众,连参与的资格都显得尴尬。

晚饭在近乎凝固的沉默中草草结束。轩轩几乎没动筷子,奚雅淓也只喝了几口汤。饭后,母亲默默收拾碗筷,父亲被搀扶着回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何炜和奚雅淓,隔着茶几,像两个即将谈判的陌生人。

“我跟他谈过了。”奚雅淓先开口,声音带着嘶哑,但条理异常清晰,像早就打好了腹稿,“他自己知道考砸了,后悔,但没用。现在两条路:随便走个大专,或者复读。”

何炜点点头,等着她的决定。他知道,在这个家里,关于儿子教育的关键决策,尤其是这种需要破釜沉舟的抉择,奚雅淓的意见往往具有决定性。

“我想让他复读。”奚雅淓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孤注一掷的亮光,“而且是去最好的地方复读——市一中。”

市一中。这个名字让何炜心头一沉。那是本地区顶尖的省重点,升学率惊人,但门槛也极高,尤其是对于复读生,名额稀缺,竞争惨烈,费用更是不菲。更重要的是,离家近百公里。

“市一中……名额恐怕不好弄。而且,那么远,他怎么……”

“我陪读。”奚雅淓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过去陪他一年。他现在的状态,没人盯着不行。市一中管理严,氛围好,是最后的机会。”

陪读。这两个字像两块巨石,投入何炜死水般的心湖。这意味着奚雅淓要离开家,离开她耕耘了十几年的教师岗位,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全身心投入一场胜算未知的战役。这个家,怎么办?

“你的工作……”他艰难地问。

“我会处理。请假,或者想办法。”奚雅淓移开视线,望向黑漆漆的窗外,“现在,没有比轩轩前途更重要的事。”

何炜沉默了。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他也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份决绝背后,有一种更深的东西在涌动。是对他这个父亲长期缺席的不满?是对这个家多次陷入危机而无力挽回的失望?还是一种……想要彻底挣脱当下困境的冲动?

“市一中的名额,不是光有钱就能解决的。”何炜说出最实际的困难,“我们那边……没什么过硬的关系。”

奚雅淓闻言,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复杂的、何炜难以解读的情绪:“名额的事……我已经托人在问了。”

“托人?”何炜下意识追问,“托谁?”

奚雅淓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水杯,抿了一小口,才说:“一个老同学。陈邈。他现在……是市一中的教导主任。”

陈邈。这个名字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何炜一下。有点耳熟,似乎很多年前,刚和奚雅淓在一起时,隐约听她或她的朋友提起过。好像是比她高几届的师兄,大学时对她颇有好感,据说人品才干都不错,只是后来各自发展,断了联系。没想到,如今已是一所省重点高中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虽然不直接管招生,但总归有些门路,认识关键的人。”奚雅淓的语气尽量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下午给他打了电话,把轩轩的情况说了。他答应帮忙问问,尽量周旋。”

何炜注意到,她说“打了电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他也注意到,她提到“陈邈”这个名字时,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虽然很快恢复平静。

“他……怎么说?”何炜问,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蔓延。

“没打包票,只说尽力。”奚雅淓放下杯子,“但听口气,应该有些把握。毕竟在那个位置上,总有些影响力。他还问了轩轩具体哪些科目弱,说如果真能进去,可以帮忙留意合适的科任老师。”

问得很细。何炜想。这份“尽心尽力”,似乎超出了普通老同学、甚至一般熟人帮忙的范畴。

“那……我们得怎么谢人家?”何炜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人情肯定是欠下了。”奚雅淓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更深的疲惫,“具体怎么谢,等事情真办成了再说吧。现在说这些还早。”她顿了顿,补充道,“陈邈他……人一直不错,念旧。应该不会太为难。”

“念旧”两个字,轻轻落下,却在何炜心里激起一丝微澜。他仿佛能看见电话那头,一个事业有成、沉稳持重的男人,接到昔日倾慕学妹的求助电话时,那份或许带着惊讶、感慨,以及某种隐秘愉悦的反应。尽心尽力地帮忙,既是对过往情谊的顾念,或许……也掺杂着其他一些难以言明的意味。

这笔人情债,显然不轻。而欠下这笔债的,是奚雅淓。这意味着在后续相当长的时间里,她可能需要与这位陈主任保持联系,甚至可能因为轩轩在校的情况,而有更多的接触。这个认知,让何炜心里那丝不舒服的感觉,悄然扩大。

“如果……如果真能成,你去陪读,这边……”何炜试图把思绪拉回现实难题。

“爸这边,只能多辛苦妈。你每天下班回来,多顾着点。周末……我看情况,也许能回来一天,或者你们过去。”奚雅淓已经思考过了,“我的工作,明天就去跟校长谈。最多停薪留职一年。为了轩轩,没办法。”

她说得条理分明,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可能已经和陈邈在电话里讨论过一些细节。何炜发现自己被完全排除在了这个重大决策的酝酿过程之外。他只是被告知结果,以及需要他配合的部分。

一股混合着无力、挫败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搅。他看着妻子冷静而疲惫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个家庭最危机的关头,他不仅没能成为支柱,反而正在被推到边缘。儿子教育的最后一搏,将由他的妻子,通过欠下另一个男人(一个曾经可能喜欢过她的男人)的人情,独自扛起大旗。而他,留守后方,照顾老小,像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钱呢?”他最后问了一个最实际,也最让他感到窘迫的问题,“租房,学费,生活费,还有打点关系的……”

“我先想办法。”奚雅淓站起身,显然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等我明天跟陈邈再通个气,看看具体要多少。家里……不是还有点应急的钱吗?先拿出来用。”

家里那点应急的钱,何炜知道,那是在父亲大病、他自己被罚款停职、以及那笔十万块的“赎金”之后,所剩无几的最后储备。如今,也要投进儿子复读这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没再说什么。看着奚雅淓走向卧室的背影,挺直,孤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知道,事情已经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儿子高考失利,只是一个导火索,引爆了这个家庭积压已久的诸多问题:信任的裂痕、责任的失衡、情感的疏离,以及面对危机时各自为政的无力。

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陈邈”,像一颗投入浑浊水面的石子,虽然暂时带来了解决问题的希望,却也必然激起新的、不可预料的涟漪。那笔欠下的人情,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以何种方式被索偿?又会给这个本就脆弱的家庭,带来怎样的变数?

何炜不知道。他只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看不到尽头的累。他慢慢起身,关掉客厅的灯。卧室里,奚雅淓已经背对他躺下,呼吸声轻微而均匀,仿佛已经睡着了,又或许,只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流。

他在她身边躺下,中间隔着那段熟悉的、却似乎比以往更宽阔的距离。黑暗中,他睁着眼,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预感到,这个家,即将面临一场物理上的分离。而比物理分离更令人不安的,是那正在拉开的、心理与情感上的鸿沟。儿子的前途,妻子的决绝,另一个男人插手的阴影,还有他自己挥之不去的失败感与猜疑……所有这一切,都像浓重的夜色,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那抹早已遥不可及的“未尽之蓝”,在这现实的分离与复杂的人际算计面前,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地亟待处理的狼藉,一段前途未卜的陪读征程,一笔沉重难偿的人情债务,和一个被孤独地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男人。长夜漫漫,而未来的日子,似乎只会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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