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皇城,尚书省衙门。
晨光初透,驱散了秋日清晨的薄雾。
作为大周最高执行机构,尚书省衙署气象森严,朱门高墙,飞檐斗拱,门前两尊石狻猊昂首踞坐,尽显帝国中枢的威严。
此刻,衙门中轴在线的主厅一一尚书令日常处理政务、召集六部议事之所,气氛却与往日的肃穆略有不同,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紧绷与期待。
大厅内早已打扫得一尘不染,紫檀木的巨大公案居于北首,背后是绘有江山社稷图的屏风。两侧各设三张稍小的公案,呈雁翅排开,分别映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此刻,这六张公案之后,六部尚书已然悉数到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眼角的馀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瞟向厅门方向,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他们比平日上朝来得更早,衣着也更显庄重。
新尚书令今日正式履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留下怠慢轻忽的印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默,只有更漏滴答和偶尔清嗓子的轻微声响。
“尚书令大人到一!”
门外传来衙役中气十足的通传声。
厅内六人精神一振,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站起,迅速整理了一下袍服,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淅。
一道挺拔的青色身影出现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斜射进来,为其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正是新任尚书令、内阁宰相一江行舟。
他今日未着朝会时的正式一品官服,而是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深青色常服,补子依旧是仙鹤,但气度较之以往,更添了几分沉稳与威严。
眉宇间的年轻锐气并未减少,却内敛了许多,仿佛藏剑于鞘,静水深流。
江行舟步入大厅,目光平静地扫过起身肃立的六位尚书,步伐不停,径直走向北首那张属于尚书令的主公案。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初登高位的志得意满或拘谨不安,仿佛只是回到一个熟悉的位置。六位尚书见状,不敢怠慢,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整齐:“下官等,见过尚书令大人!”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
这声“下官”,便是正式确认了上下统属关系。
从今日起,他们六人,便是这位年轻得惊人的尚书令的直接下属了。
江行舟在主位上安然落座,这才抬手虚扶,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诸位同僚不必多礼,且坐吧。”
“谢大人!”
六人再拜,这才各自归座,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姿态躬敬。
江行舟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六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然后微微一笑,开口道:“本官初掌尚书省,诸事未熟,日后六部事务,还要多多倚仗诸位同僚,齐心协力,方能为陛下分忧,为社稷效力。”这话说得客气,但厅内无人敢真当客气话听。
六位尚书心中念头急转,纷纷揣摩着这位新上司的真实意图。
兵部尚书唐秀金坐在左侧首位,他年约五旬,面容刚毅,皮肤黝黑,带着明显的军旅风霜痕迹。他是江行舟科举时的座师,对其有知遇之恩,关系向来亲近。
此刻,他看向江行舟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慰与一丝长辈的慈和,闻言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大人过谦了!大人文韬武略,才华盖世,更有经世济民之宏愿。
能在大人的统领下共事,是我等幸事。
兵部上下,定当唯大人马首是瞻,整顿武备,拱卫边疆,绝不懈迨!”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既是表态,也是为其他人做个榜样。
江行舟对唐秀金微微颔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位座师在他尚未考中进士,微末时便给予支持,如今更是他掌握兵部、推行军事改革的重要倚仗。坐在唐秀金下首的,是吏部尚书李桥。
他年近中旬,面容清瘫,三缕长须,一副标准的文官模样。
他是前尚书令魏泯的心腹之一,吏部又是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考课的要害部门,以往在魏泯磨下,可谓位高权重。
如今魏泯倒台,他这“前朝馀孽”自然心中忐忑。
见江行舟目光扫来,李桥连忙起身,再次拱手,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堆满笑容,语气更是恭谦无比:“唐尚书所言极是!
江大人年轻有为,圣眷优隆,执掌尚书省,实乃众望所归,朝廷之福!
下官不才,掌管吏部,日后必定谨遵大人钧旨,厘清铨选,肃清吏治,为大人新政推行,选拔贤能,绝不敢有丝毫懈迨!”
他特意点出“新政”二字,既是表态支持,也是暗示自己愿意配合江行舟可能的人事调整。态度之恭顺,与以往在魏泯面前的矜持判若两人。
江行舟面色不变,只是淡淡点头:“李尚书掌管吏部多年,经验丰富,日后还需李尚书多多费心。”既未过分亲近,也未刻意疏远,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桥心中稍定,连忙应“是”,小心坐下,后背却已隐隐渗出冷汗。
他知道,自己这位置能不能坐稳,全在这位新尚书令一念之间。
接下来是户部尚书的位置。
此刻坐在那里的,并非原户部侍郎或其他代理官员,而是一张江行舟颇为熟悉的面孔一一韦观澜。此人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目光精明,正是江行舟当年在江南道参加乡试时的主考官,江南道刺史。两人曾在江南道联手,以雷霆手段“收割”了盘踞金陵的十二家门阀,大幅增加了江南道和朝廷税赋,积累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韦观澜也因此政绩卓着,被调入中枢,接替升任尚书令的江行舟,出任户部尚书。
见到江行舟目光望来,韦观澜脸上露出笑容,比起其他人的恭谨,更多了几分故人重逢的轻松与默契。他微微欠身,笑道:“下官能在大人麾下效力,实乃缘分。户部钱粮之事,关乎国本,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配合大人宏图,管好朝廷的“钱袋子’,绝不让大人为琐事分心。”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明了自己是“自己人”,又点出了户部的重要性,更暗示会全力支持江行舟的任何财政计划。
江行舟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对韦观澜点了点头:“韦尚书理财有方,江南道之事便是明证。有韦尚书坐镇户部,本官放心。”
简短一句话,却蕴含着极大的信任与肯定。
韦观澜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坐在韦观澜下首的,是礼部尚书韦施立,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古板的老者,此刻也只是依例说了些“谨遵钧命,恪守礼制”的套话。
礼部虽清贵,但实权不如吏、户、兵三部,老尚书深知明哲保身之道,态度躬敬却不过分热络。再往下,是刑部尚书张谏之和工部尚书姚振。
刑部掌管天下刑名,工部负责工程营造,两部相对而言在六部中较为弱势,尤其在魏泯时期,更多是执行机构。
张谏之是个面容严肃、法令纹深刻的中年人,姚振则体型微胖,面带和气。
两人见江行舟目光扫来,几乎是同时起身,躬身行礼,态度比李桥还要恭谦几分。
张谏之沉声道:“下官张谏之,执掌刑部,必当严明法纪,秉公断案,为大人新政肃清障碍,绝不徇私!”
姚振也连忙道:“下官姚振,掌管工部,日后大人但有兴建、营造之命,工部上下定当尽心竭力,绝无拖延!”
他们不敢有丝毫懈迨。
眼前这位新尚书令,不仅圣眷正隆,更是杀伐果断的主儿。
躬敬,绝对没错。
江行舟对两人的表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张尚书、姚尚书有心了。刑部当以律为准绳,工部则以实效为要务。望二位谨守本职,不负朝廷所托。”
“是!下官谨记!”
两人连忙应下,这才敢坐下,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见六人都已表态,江行舟不再多言,拿起案头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这是今日需要议定的几件紧要公务。
他正要开口,忽听门外衙役再次通传:
“启禀尚书令大人,户部侍郎魏东明求见,说有紧急公务禀报。”
魏东明?
江行舟眉梢微不可查地一挑。
此人他知道,是前尚书令魏泯的侄子,也是关中魏氏在朝中的重要人物之一,之前一直在户部担任侍郎,是魏泯安插在户部的棋子。
魏泯刚倒,他就来“紧急禀报”?
厅内气氛顿时又微妙起来。
韦观澜眉头微皱,李桥眼观鼻鼻观心,唐秀金则看向江行舟。
其馀几人也神色各异。
江行舟面色平静,放下手中文书,声音听不出喜怒:“让他进来。”
很快,一位年约四旬、面容与魏泯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显阴柔的官员快步走入。
他便是户部侍郎魏东明。
他先是对江行舟大礼参拜,口称“下官魏东明,拜见尚书令大人”,态度躬敬至极,仿佛全然忘了自己伯父刚刚被眼前之人“取代”。
“魏侍郎有何紧急公务?”
江行舟直接问道。
魏东明躬身,双手奉上一份卷宗,语气急促却清淅:“启禀大人,下官接到关中道陕州、洛州等地上报,今秋部分州府田赋征收,遇到些许阻滞。
原定推行的“清丈田亩、据实征收’之策,在地方上遭遇阻力。
部分乡绅、大户,以各种理由拖延、阻挠清丈,甚至串联抗税。
下官恐影响朝廷岁入,且此事涉及大人新政推行,不敢怠慢,特来禀报,请大人示下。”
他话语中规中矩,仿佛真的只是来汇报工作。
但“陕州、洛州”是关中魏氏影响力深厚的地区,“清丈田亩”更是江行舟之前在户部推行、触及世家利益的重要新政。
在这个敏感时刻,由魏东明来汇报此事,其用意,不言自明。
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厅内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江行舟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新官上任后的第一个“下马威”,或者说,“投石问路”。
江行舟接过卷宗,并未立刻翻开。
他抬眼,看向依旧保持躬身姿态的魏东明,又缓缓扫过在座六位神色各异的尚书,最后,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哦?有阻力?”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看来,本官这尚书令刚上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坐得稳不稳了。”
此言一出,厅内温度仿佛骤降。
魏东明额头瞬间渗出细密汗珠,其馀六位尚书,也屏住了呼吸。
尚书省,议事厅。
江行舟指尖轻叩桌面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内显得格外清淅,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魏东明依旧保持着躬身呈递卷宗的姿态,额角的冷汗却已汇聚成珠,沿着鬓角缓缓滑落。
他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与复杂,似乎自己也没料到,这例行公事般的禀报,会被新任尚书令如此解读,更被赋予了如此敏感的意味。
江行舟的心思在电光石火间急转。
关中清丈田亩受阻,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新政触动利益,必然遭遇反弹。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由魏东明一魏泯的侄子、关中魏氏在朝中的代表一一来“紧急禀报”,其背后的深意就不得不仔细揣摩了。
是魏泯不甘失败,在归隐前指使族人和旧部,在关中给他这位新尚书令制造麻烦,作为最后的挣扎和示威?
江行舟很快否定了这个过于简单的想法。
魏泯是老狐狸,不是莽夫。
他既然选择“体面”退场,以女帝给予的优厚条件归老,就没理由在临走前再用这种低级手段激怒自己和陛下,那只会让魏氏最后的体面也荡然无存,甚至招致灭顶之灾。
更何况,关中门阀经黄朝流寇重创,元气大伤,此刻自保尚且艰难,哪有资本和心力跳出来公开对抗朝廷新政?
那是魏东明个人想借机表现,或者暗中投靠了其他势力,故意挑事?
或是关中地方势力自行其是,魏东明只是按程序上报?
又或者这“阻力”本身,另有隐情,甚至是某些人故意夸大,以试探他这位新尚书令的反应和手腕?
种种可能性在江行舟脑中迅速闪过,却无法立刻断定。
他正要开口,让魏东明详细说明所谓“阻力”的具体情况,并敲打几句,忽听厅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衙役试图阻拦的低声嗬斥。
“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让开!!!”
一声嘶哑而充满惊惶的吼叫,由远及近,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尚书省肃穆的庭院中,瞬间打破了议事厅内微妙的平衡。
厅内所有人,包括江行舟,都是心头猛地一跳。
八百里加急!非关乎社稷、边疆、叛乱等大事,绝不会动用此等传递规格!
“砰!”
议事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军中信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
他头盔歪斜,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出血,显然是不分昼夜、拼死赶路而来。
一名试图阻拦的尚书省衙役被他甩在身后。
信使一眼看到北端主位上那身深青色的一品官服,也顾不得细看容貌,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双手高举一个贴着三根染血羽毛、代表最高警戒级别的赤铜军报筒,声音嘶哑欲裂,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报!!!八百里加急!东鲁急报!诸候王琅琊王李冲,于三日前在封地琅琊郡誓师,起兵造反了!
檄文已传遍东鲁,自称“靖难’,控诉朝廷控诉朝廷无道,新政苛虐,残害宗室,已攻破琅琊郡治所及周边三县,聚兵号称十万,兵锋直指洛阳!!!”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议事厅内每一个人脑海中炸响!
“什么?!”
“琅琊王造反?!”
“这这怎么可能?!”
短暂的死寂后,是难以抑制的惊呼和倒吸冷气之声。
六位尚书,包括一向沉稳的唐秀金、韦观澜,此刻也全都骇然色变,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慌。
魏东明更是吓得手一抖,卷宗“啪嗒”掉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目定口呆地望着那名信使。江行舟在听到“琅琊王李冲”五个字时,瞳孔也是骤然收缩。
他“霍”地一下从主位上站起,动作之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眶当”一声巨响。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了,一双锐目死死盯住那名信使,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琅琊王李冲造反?”
江行舟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压抑,“他疯了?!”
这不能怪众人如此失态。
推恩令,这是江行舟,也是大周朝廷针对尾大不掉的各地诸候王,所推行的一项堪称绝户计的阳谋国策其内核便是强制要求诸候王将封地平分给所有子嗣,而非由嫡长子单独继承。
如此一来,大国变成小国,小国变成数家。
数代之后,诸候王的封地和实力便被无限分割、稀释,再也无法对大周中央朝廷构成威胁。此令推行,成效显著。
各地强大的诸候王被此策分化瓦解,内部子嗣为争夺本就不多的遗产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无力也无心对抗朝廷。
朝廷兵不血刃,便极大地削弱了诸候势力,加强了中央集权。
琅琊国虽算是东方较大的诸候国,但在推恩令下,琅琊王李冲能实际掌控的地盘和兵力,也早已大不如前,其几个儿子也早已分府别居,各怀心思。
这样一个被朝廷“阉割”了爪牙、内部还不稳的诸候王,竟然敢公然起兵造反?
还“号称十万”,兵锋直指洛京?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情报可确实?!有无夸大?”
兵部尚书唐秀金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问。
他是知兵之人,深知十万大军岂是儿戏,琅琊国哪有这个实力?
信使惨然道:“千真万确!下官乃琅琊郡隔壁东海郡的驿丞,亲眼见到琅琊王叛军攻破郡城,烽火连天!
其麾下确有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琅琊卫’,人数约有两万,皆是百战老兵。
其馀多为裹挟的流民、地方豪强私兵及部分不满推恩令的宗室旁支。檄文檄文在此副本!”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沾染了污迹的绢布,上面字迹殷红如血。
唐秀金快步上前接过檄文,迅速扫视,脸色越来越难看,递给江行舟。
江行舟接过,目光如电,扫过上面那些“女帝昏聩,宠信奸佞”、“变法乱制,残害宗亲”、“推恩令乃灭亲绝义之举”等充满煽动性的字句一一分明就是在说他江行舟嘛!
以及最后那句“奉天靖难,清君侧,正朝纲”的口号。
“好一个“清君侧’!”
江行舟冷笑一声,将檄文重重拍在案上。
他瞬间明白了。
这琅琊王李冲,恐怕是自觉在推恩令下时日无多,封地子孙离散,权力日渐萎缩,又被某些人暗中鼓动,索性豁出去,以“清君侧”一一清除皇帝身边“奸臣”,实则是针对他江行舟和其推行的新政为名,行造反夺权之实!
这是对推恩令的绝望反扑,也是对大周朝廷中央权威的赤裸挑战!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机选得太过刁钻!
正值朝堂新旧交替,老尚书魏泯刚刚倒台,自己新晋尚书令立足未稳,朝中人心浮动,各地观望之际。而且,对方打出了“清君侧”、“反对新政”的旗号,极易煽动那些对朝廷新政不满的地方势力、部分利益受损的宗室,甚至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
“这是要拿本官,拿朝廷新政祭旗啊!”
江行舟眼中寒光凛冽。
他抬头,看向已经被这惊天消息震得有些发懵的六位尚书,以及瘫软在地的魏东明,还有那名疲惫欲死的信使。
厅内一片混乱,惊恐、疑惑、难以置信的情绪交织。
工部尚书姚振声音发颤:“自推恩令以来,诸候无不俯首,这琅琊王他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兵?”礼部尚书连连摇头:“悖逆人伦,悖逆人伦啊!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刑部尚书张谏之则下意识看向江行舟,等待指令。
韦观澜眉头紧锁,显然在急速思考此乱对国库、对新政的影响。
李桥脸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唐秀金则是满面怒容,又带着军人的凝重。
江行舟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他现在是大周尚书令,内阁宰相,统领六部,此事首当其冲,必须立刻拿出应对之策!
“信使辛苦了,先带下去好生安置,赏!”
江行舟先对那名信使道,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立刻有衙役上前,搀扶起几乎虚脱的信使退下。
然后,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兵部尚书唐秀金身上:“唐尚书!”
“下官在!”
唐秀金挺直腰板。
“立刻以兵部名义,行文天下各道、府,尤其是洛京、徐州、兖州、青州等地驻军,进入战备状态,严防琅琊叛军流窜或与其他宵小勾结!同时,将此事奏报陛下,并请陛下即刻召开内阁紧急会议,各部、各军主官入宫议事!”
“遵命!”
唐秀金大声应诺,转身就往外走,准备回去签发紧急军令。
“韦尚书!”
江行舟又看向户部尚书韦观澜。
“下官在!”
“立刻核查国库、太仓、洛京含嘉仓存粮、存银,评估战时钱粮调度能力,准备应急方案!同时,以最快速度,估算平定此次叛乱,初步所需军费粮饷,报于我知!”
“是!”
韦观澜也知事关重大,脸色肃然,拱手领命。
“李尚书、张尚书、姚尚书!”
江行舟目光扫过吏、刑、工三部主官,“吏部立刻核查东鲁一带,尤其是琅琊国周边州郡官员名录、考绩,若有与琅琊王过往从密或能力不堪者,速报!刑部立刻收集、分析叛军檄文,看其可能连络之同党,并预备相关律法文书。
工部检查洛阳及周边武库、军械、城防,确保无虞!”
“下官遵命!”
三人连忙应下。
“至于你,魏侍郎,”
江行舟最后将目光落回依旧瘫坐在地、面如土色的魏东明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关中清丈之事,暂且记下。如今国难当头,攘外必先安内但内忧,也需警剔。你先回户部,协助韦尚书处理钱粮急务。关中之事,待平定叛乱后,本官自会亲理。”
魏东明如蒙大赦,又觉羞愧难当,连忙磕头:“下官下官明白!定当竭尽全力!”
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捡掉落的卷宗,仓皇退了出去。
短短片刻,江行舟已井井有条地发出一系列指令,将初闻惊变的慌乱迅速压下,展现出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与决断力。
六部尚书见状,心中稍定,至少这位新上司,在关键时刻是靠得住的。
“诸位,”
江行舟看着厅内重新恢复秩序,但气氛依旧凝重的众人,沉声道,“琅琊王造反,看似突然,实乃朝廷新政触动利益、推恩令引发反噬之必然。
此战,不仅关乎东鲁一隅安宁,更关乎大周朝廷权威,关乎新政能否继续推行,关乎大周国本!望诸位同僚,摒弃门户之见,通力合作,共赴国难!本官这就进宫面圣。各部依令行事,不得有误!”“下官等,谨遵钧命!愿随大人,共赴国难,平定叛乱!”
六位尚书齐声应道,这一刻,无论他们之前有何心思,在社稷安危面前,都暂时将个人利益放到了一边江行舟不再多言,一撩袍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尚书省议事厅。
秋日阳光照耀在他年轻的脸上,却映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冷冽的肃杀。
琅琊烽烟起,朝廷惊变生。
他这尚书令的椅子,还没坐热,便要直面血与火的考验了。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一次彻底扫清新政障碍,乃至重塑朝局的机会?
“李冲既然你跳出来,那就用你和你的叛军,来祭新官上任的旗吧!”
江行舟心中冷笑,脚步更快,向着皇宫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