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璟和于闵礼终究是没带陆星河去老宅,两人很早就收拾好出门,晨光才刚刚洒满庭院。
事出突然,于闵礼没有准备礼物,好在陆闻璟早有准备。
后座放着一个深色礼盒,包装简洁雅致,看不出内容,却透着恰到好处的郑重。
“是什么?”于闵礼系安全带时随口问。
“爸喜欢的茶。”陆闻璟激活车子,“陈年普洱,他念叨过几次。”
于闵礼点点头,心里那点因为空手而来的尴尬消散了些。
车子驶出别墅区,导入早高峰的车流。
陆家老宅离他们的住处不近,坐车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当车子拐入一条僻静的巷子时,于闵礼看到了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
门是开着的,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司机停好车,两人落车。于闵礼提着礼盒,跟着陆闻璟踏进门坎。
只一步,仿佛穿越了时空。
眼前壑然开朗——
这是座深阔的苏州园林宅院。
入门照壁静立,云纹浮雕古朴,绕过照壁,回廊曲折,两侧花木扶疏。
四月海棠正盛,粉白花瓣落满青石路,廊下绢灯悬垂,工笔花鸟细致。
“这边。”陆闻璟引路。
穿过月洞门,一池碧水乍现,太湖石叠岸,青笞斑驳,锦鲤莲叶间悠游。
对岸主楼两层,白墙黛瓦,飞檐如翼。
虽这宅身处闹市,却不闻喧嚣,唯有竹叶沙沙、池水潺潺、檐角偶传鸟鸣。
这是用时间和财富才能堆砌出的静。
“老爷子在哪儿?”于闵礼压低声音问,仿佛怕打破这片宁静。
“水榭。”陆闻璟指了指池东侧一座临水的建筑。
那是一座半敞的水榭,三面环水,以长廊与主楼相连。
榭中隐约可见人影。
两人沿着池边走去。脚下是卵石铺就的小径,石缝间生着细密的青草。
经过一株老槐树时,于闵礼注意到树干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字,他凑近看——
“峰台十岁所植,甲午年春”
字迹斑驳,不知何人所刻。
于闵礼的脚步顿了顿,拉住陆闻璟小声问:“老陆,峰台是谁?”
陆闻璟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也落在那木牌上,回答:“我三叔。”
水榭近了。
于闵礼看见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坐在藤椅里,背对着他们,正望着池水出神。
老人穿着一身深灰色中式褂衫,头发全白,却梳得一丝不苟,手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茶烟袅袅。
“爸。”陆闻璟在榭外站定,出声。
老人缓缓转过头来。
这是于闵礼本人第一次见到陆老爷子——陆峥。
那是一张被岁月深刻雕刻过的脸,皱纹如刀刻,眼神却清亮锐利。
他的目光先落在陆闻璟身上,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于闵礼。
那目光平静,没有审视,没有打量,只是很寻常地看着。
却让于闵礼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来了。”陆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进来坐。”
两人走进水榭,刚走进,于闵礼就闻到一股与陆闻璟相似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同样带有强烈的压迫感。
于闵礼将礼盒放在小几上:“爸,一点心意。”
陆峥看了一眼礼盒,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于闵礼依言坐下,陆闻璟则坐在他斜侧方,是个既能参与谈话,又不会显得过于亲近的位置。
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新茶,又退下去。
水榭里一时安静,只有煮水的咕嘟声。
池面有风吹过,荡开一圈圈涟漪,一尾红鲤跃出水面,又落回去,溅起细小的水花。
陆峥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看向于闵礼:“听说你和星河上了个节目,直播我也看了。”
于闵礼有些局促地开口:“没想到爸你也看了,这是星河参加的第一个综艺,我想着……”
“挺好。”陆峥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于闵礼的话卡在喉咙里。
“陆家继承人能在观众面前展现自己优秀的一面,以后为陆氏做宣传也是早晚的事。”陆峥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于闵礼,“但我看的不只是这个。”
池面风起,涟漪轻漾。
“星河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陆峥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该考虑些长远的事。”
于闵礼心里一紧,他隐约猜到接下来的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拢。
“颜家的掌权人颜伊,”陆峥继续说,目光落在池面游弋的锦鲤上,“她女儿颜雪亭,我看着不错,两家知根知底,背景也相当。”
水榭里安静了片刻,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
“爸,”陆闻璟忽然开口,语气平稳,“星河有自己的想法。”
“那又如何,”陆峥看向儿子,眼神锐利,“我只是建议,让两个孩子多走动走动。”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于闵礼:“你,怎么看?”
这问题来得直接,也来得突然。
于闵礼感到两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陆峥的审视,陆闻璟的沉默注视。
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让温热的茶水平复心绪。
好家伙,敢情今天这一出,重点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于闵礼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
真是的,害他白担心了这么久,原来老爷子今天的真正目标,是陆星河的婚事。
原着零碎的细纲在脑中浮现。
这位陆老爷子确实是主角爱情路上有名的“绊脚石”之一。
他看重门第,讲究利益联姻,在书中多次对主角的自由恋爱表达不满。
而原主,那个懦弱又善于攀附的“于闵礼”,也正是仗着有这位岳父在背后撑腰,才敢对主角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试图将其纳入“正轨”。
书中没写这位固执老人的最终结局,但于闵礼此刻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陆峥,心里却莫名笃定: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我同意爸的说法,”于闵礼放下茶杯,声音比刚才更平稳了几分,但话锋一转:“不过关于星河的婚事,我已经有想法了。”
“哦?”陆峥微微挑眉,目光里带上一丝审视,“说说看,哪家的孩子?门第如何?是oga吗?”
他问得直接,是典型的老派思维:家世、性别、利益,一样不能少。
于闵礼不紧不慢地回答:“目前门第倒不是首要,毕竟在a市,论门第哪家能比得上陆家?我们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什么。”
陆峥看着他,没说话,但眼神明显沉了沉。
“至于是不是oga,”于闵礼继续说,语气自然得象在讨论天气,“其实也不那么重要。现在科技发达,想要孩子的话,试管婴儿技术已经很成熟了,重要的是人本身——品性、能力、还有和星河是否合得来。”
这话一出,水榭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陆闻璟侧目看了于闵礼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陆峥放下茶杯,瓷器与木几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的意思是,”老人的声音很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门第不重要,性别也不重要,全凭‘合得来’三个字?”
“是。”
于闵礼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就象闻璟当年选我的时候,我既家世略差,也不是顶级oga,您当时虽然不太满意,但也尊重了他的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因为您知道,只有‘合得来’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一直静坐旁观的陆闻璟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好一招“移花接木”,将压力给到了陆峥身上。
对于长辈而言,最难反驳的,往往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选择。
“……”
陆峥没有继续话题,话锋一转道:“我命人做了几道你以前常爱吃的家常菜,自从那件事后,你已经很久没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爸!”陆闻璟忽然出声,打断了他未尽之言。
陆峥看向儿子。
陆闻璟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喙:“我有点事,需要单独和您聊聊。”
于闵礼听到这话,立刻识趣地站起身:“那你们聊,我去客厅等着。”
他离开得干脆,脚步声在水榭外的回廊上渐行渐远。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的转角,陆闻璟才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自己的父亲。
方才在于闵礼面前那份敛去的锋芒,此刻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他眼神沉静,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看向陆峥。
“爸,”他开口,声音压得低,每个字都清淅冷硬,“您刚才,想说什么?”
陆峥一僵,身如入寒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