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璟十点多回到家,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被眼前景象弄得怔了怔。
是于闵礼。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发青,像游魂一样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处,真象个失了魂的、专程来堵他的鬼。
陆闻璟即使内心被这突如其来的“门神”惊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抬。
“你回来啦……”于闵礼的声音有气无力,象一缕烟,飘过来。
“你怎么了?”陆闻璟问。
“你说呢……”于闵礼幽幽地反问,随后飘飘然地转身,飞回床上瘫着。
陆闻璟想了想,觉得是自己的原因,解释道:“抱歉,晚上临时有点事,回来晚了。”
他一边解释,一边脱下西装外套,动作从容地将它挂上衣架:“我以为你和星河已经休息了。”
“刚到家就给个重磅消息,”于闵礼从床上抬起半个身子,眼神哀怨,“谁睡得着……”
“爸没说什么,”陆闻璟打断他,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让我们明天去老宅吃顿饭。”
“哦,我可是记得你爸是怎么叼难原主的。”于闵礼重新瘫回去。
陆闻璟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
卧室里安静得只剩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陆闻璟放下水杯,揉了揉眉心。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关于“原主”的讨论,向来是他们之间的禁忌局域。
他决定换个方式结束这场对话:“很晚了,洗漱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走向主卧的浴室。
半小时后,陆闻璟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回到卧室。
于闵礼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瘫在床上,只是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陆闻璟走到床边,伸手柄床上的人摆正,替他拉好被子,然后自己躺到另一侧:“放心,不会有事,睡吧。”
话音刚落,于闵礼突然象个弹簧似的弹坐起来,双手合十对着陆闻璟:“陆总,陆老板,陆大公子,我们现在好歹算是朋友了,你可一定要护着我啊!”
陆闻璟侧过身,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皱眉看他:“朋友?”
“对啊!”于闵礼用力点头,头发在动作中又乱了几分,“朋友,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陆闻璟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转回头平躺,闭上眼睛:“这是你单方面的定义。”
“喂,”于闵礼不干了,“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工作关系。”陆闻璟言简意赅。
“那我还帮你照顾你亲儿子呢!”于闵礼继续讨价还价。
“那是你应该做的。”陆闻璟依旧闭着眼,“法律上你也是他的监护人。”
于闵礼被噎了一下,又不死心地凑近些:“那……那至少是合作伙伴吧?战略同盟?”
陆闻璟终于睁开眼,侧过头看他。
两人在昏黄灯光下对视,于闵礼的眼睛里写满了“求认同”三个字。
“于闵礼,”陆闻璟缓缓开口,“你现在焦虑的不是明天见我爸的事。”
“我当然是!”
“恩,”陆闻璟坐起身,靠在床头,“那就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力。”
于闵礼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了。
“而且,”陆闻璟继续说,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淅,“我说了不护着你吗?”
心跳声在胸腔中猛地一震。
于闵礼认真地看着他,对方依然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侧脸在阴影里轮廓分明,微湿的发丝搭在额前,有几缕白发。
“你……”于闵礼的喉咙有些发干,“会吗?”
陆闻璟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手关掉床头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睡觉。”
黑暗中,于闵礼静静躺着,脑子里却在不断运转。
他才穿来不过两个月左右,从向陆闻璟坦白真相那一刻起,他便将对方视为必须维系的合作伙伴,并有意朝着“朋友”方向发展,毕竟在这陌生的世界,能抱紧陆闻璟这条大腿,总归多一分安稳。
他记得原着大纲中关于陆闻璟的描述并不多:高冷企业家,顶级alpha,陆家的实际掌权人之一。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陆闻璟与书中描写的“高冷”并不完全吻合,也与原主记忆里那个疏离严肃的丈夫有所出入。
最让于闵礼困惑的是,陆闻璟对他有种难以界定的……宽容。
没有因为他的“坦白”而要求更多解释,没有刻意回避接触,也没有象对待“占据妻子身体的陌生人”那样防备或约束。
反而在他生病时照顾他,在他为见陆老爷子紧张时……承诺会护着他。
这种态度,真不象一个对待协约伙伴该有的样子……
于闵礼翻了个身,面向陆闻璟的方向。
黑暗中能看到一个硬朗的轮廓,呼吸平稳悠长,似乎已经入睡。
以他审了五六年稿子的经验,这绝对有猫腻。
而且,不止陆闻璟,还有陆星河。
那孩子居然到现在都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自己在他面前可没少刻意暴露本性,那些与原主截然不同的习惯、爱好、甚至小动作。
这不对劲。
于闵礼的编辑本能开始运作——任何突兀的情节转折,背后都藏着作者没写明的伏笔。
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年,聪明敏感如陆星河,怎么可能对“父亲”突然的性情大变毫无察觉?
除非……
除非他早就知道了什么。
或者,他选择了不知道。
于闵礼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阴影纹理。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银白的线。
于闵礼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那孩子……是不是是一直在等他坦白?
或者,更残酷一点,是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家最后的完整?
黑暗中,于闵礼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他想通了。
伏笔就伏笔吧,猫腻就猫腻吧。
他翻了个身,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
再多伏笔又如何?
他就是要当条咸鱼。
一条被陆家这艘大船安稳载着的咸鱼。
不用操心生计,不用应付勾心斗角,只需要偶尔配合演演戏,偶尔被拉去录录节目,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躺平。
至于陆闻璟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陆星河为什么装不知道,陆老爷子为什么突然要见他……
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他住大房子,开好车,银行账户里有这辈子花不完的钱。
这简直是穿越者的梦幻开局。
还要什么自行车?
于闵礼闭上眼睛,决定把那些编辑职业病带来的过度分析,统统抛到脑后。
人生难得糊涂。
既然陆闻璟选择沉默接纳,陆星河选择默契配合,那他也就顺水推舟,安心当他的“于闵礼”。
该吃吃,该喝喝,该录节目录节目,该见家长见家长。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陆闻璟一看就是个能扛事的。
想通了这点,于闵礼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甚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往被窝深处缩了缩,终于不再焦虑了。
毕竟,咸鱼的最高境界,就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直不了就躺着。
反正有人会操心。
而他,只需要负责……当好一条快乐、安分、偶尔需要配合演出的咸鱼。
这就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