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辖下的暗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铁锈气弥漫在空气里。钱东家被铁链缚在冰冷的石椅上,身上那件原本浆洗得笔挺的青缎长衫皱巴巴的,领口还沾着些许泥污。
一开始,他还试图以无辜商人自居,脊背绷得笔直,嘴里不停嚷嚷着:“冤枉啊!世子爷明鉴,小人就是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从没做过半点违法乱纪的勾当!”
直到沉重的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栩一身蓝色锦袍缓步走入,衣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带出细碎的声响。他身后的侍卫捧着一叠账册与纸笺,稳稳地放在钱东家面前的石桌上。
“钱老板,”赵栩没急着落座,只斜倚在对面的石墙上,指尖把玩着一枚从地下通道捡来的铜扣,那铜扣磨得发亮,边缘还带着点暗红痕迹。
“金绣坊的账册,你高价收购:特供丝线的记录,一笔笔都写得明明白白。你与惠安堂的姻亲关系,还有三日前在一云茶馆,你与那位帷帽女子密会的监视记录。”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淬了冰的刀子,“这些,你都要一一否认吗?”
钱东家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从最初的涨红变得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原本挺直的脊背也瞬间垮了下去,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指节泛白。
“生意人嘛,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安稳度日。”赵栩缓步走到他面前,将铜扣轻轻放在账册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暗牢里格外刺耳。
“可你这生意,做得未免太‘险’了些。与齐王余孽勾结,利用地下通道传递消息、转运违禁之物,甚至将手伸向宫廷采买、功臣家眷……哪一桩,都够你阖家上下,永世不得超生。”
冷汗顺着钱东家的额角滚落,浸湿了他的鬓发,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打颤,显得狼狈不堪。
“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赵栩直起身,语气又恢复了平淡,“影阁的规矩,想必你也清楚。任务失败,又落入敌手,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
他俯身凑近钱东家,“我记得你老家有位需要人照顾的老母,还有你那对在江南书院读书的双生子……”
“不!不要动他们!”
钱东家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原本还算精神的眼神里满是绝望的恐惧,“我说!我全说!求世子爷开恩,饶过小人的家人……只要能保他们平安,小人什么都愿意说!”
在死亡的威胁和家人的安危双重压迫下,钱东家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自己所知的一切。
约莫五年前,他还是个苦苦支撑金绣坊的小商人时,被一位神秘的“七先生”找上。对方不仅提供资金助他渡过难关,还暗中帮他打通了一些官面上的关节,使得金绣坊生意日渐兴隆。
作为回报,他需要提供铺子作为掩护,利用后院仓库接收、转运一些特殊“货物”,起初是些来路不明的书画珍玩,后来逐渐变成信件、小包裹,并负责与特定人物在茶馆接头。
接头人常变,但最核心的,便是那位自称:惠安堂大小姐、实则身份成谜的帷帽女子,他称其为“蕊姑娘”。
“地下通道……小人只是听说,并不曾亲自走过。货物交接多在铺子或茶馆,有时蕊姑娘会让我将东西放在指定地点,自有人取走。我只知道……那些东西最后似乎都往西边去了。”
钱东家颤声道,“七先生从未露面,指令都是通过密信传达,信上有特殊的……红色绢布印记。每次完成任务,会收到相应的金豆子或银票。小人……小人实在不知他们具体要干什么啊!只隐约觉得,所图甚大,且……似乎与宫里有些牵扯。”
“七先生?红色绢布印记?”赵栩追问,“蕊姑娘可曾提及过什么?比如璇玑观?比如……皇城?”
钱东家皱着眉,努力回忆,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蕊姑娘口风极紧,从未多言。只是有一次……小人无意中听到她和另一个来送东西的男子低语,提到旧窑、砖路什么的,当时未在意……”
旧窑!砖路!这正是通往西华门外旧砖窑场的地下通道!赵栩与一旁听审讯的卫珩对视一眼,心知钱东家所言非虚。
“那些特供丝线是做什么用的?”
“是……是蕊姑娘指定要的,说是有大用,让小人务必按特殊渠道高价购入。具体用途,小人真不知晓。”
几乎在钱东家话音落下的同时,暗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快步走入,低声向赵栩禀报:“世子爷,对胭脂铺的搜查有结果了!”
那间胭脂铺的老板是个寡居的中年妇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紫布衣裳。刚开始问话,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做寻常胭脂生意,对任何指控都矢口否认。
直到一名细心的探子在后院灶膛的灰烬中,发现了几片未燃尽的纸片残角,上面残留着极淡的红色印泥痕迹,与钱东家描述的:红色绢布印记颜色相似。
侍卫继续禀报:“我们在那妇人卧房的床板下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搜出了几封密信和一小卷特供丝线。”
密信内容是用一种复杂的代号书写,一时难以破译,但其中一封信的末尾,画了一个简易的、类似北斗七星的图案,第七颗星的位置被特意用朱砂点红。
“又是七。”赵栩看着拓印下来的图案,眉头紧紧皱起,“看来这七先生,绝非等闲之辈。”
一旁的卫珩拿起那卷“特供丝线”,仔细端详了片刻,说道:“这金属丝看着不一般,让人送去火器营给惜朝看看,或许他那边的人能看出些门道。”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顾惜朝便派了人来回话,说那卷丝线柔韧度极高,且耐高温,非常适合用于制作某种精密机簧的辅助部件,或是……特殊的引信。
“这么看来,这胭脂铺就是个中转站。”
卫珩分析道,语气沉稳,“钱东家把丝线送到这里,再由蕊姑娘取走。蕊姑娘很可能精通易容伪装,平日里以不同身份出入,所以才能一直隐藏得这么好。而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必须尽快控制住蕊姑娘。”赵栩当机立断,“我立刻安排人手,以查案为名,去惠安堂请这位大小姐。但需防备她闻风而逃,或是……被灭口。”
“恐怕已经迟了。”卫珩轻轻摇头,“钱东家被抓,胭脂铺被搜,对方很可能已察觉。若蕊姑娘真是核心人物,此刻要么隐藏更深,要么……已被转移或处置。”
果然,当禁军的人赶到惠安堂时,那位“体弱多病”的大小姐所居的绣楼已人去楼空。
据丫鬟说,小姐前日便说要去城外庵堂静养几日,为父母祈福,只带了一个贴身嬷嬷,至今未归。
而那位大掌柜,面对询问,先是惊慌,随即一口咬定女儿确是去静养,对任何指控皆矢口否认,甚至以死相挟,要求还女儿清白。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一截。
但卫珩相信,只要蕊姑娘还在京城,甚至还在这个网络里活动,就一定会留下新的痕迹。而地下通道和七先生,才是更关键的突破口。
当夜,成国公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火。赵世渊身着藏青色常服,赵栩和卫珩并肩站在一旁,将今日的查案经过一一禀报。
“七先生……红色绢布……北斗七星……”
赵世渊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齐王排行并非第七。但这七字,在前朝秘史中,倒是有个说法。”
他停下脚步,看向两个年轻人,“你们可听说过七星卫?”
卫珩与赵栩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那是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为监察百官、处置隐秘事务而设的一支秘密力量,共七人,以北斗七星为代号,直接听命于皇帝,权力极大,却也最为隐秘。”
“后来呢?”赵栩追问。
赵世渊叹了口气:“后因弊端渐生,太宗皇帝登基后,便下令裁撤了七星卫,相关的记载也大多被销毁了。”
他顿了顿,“齐王……当年是否暗中重建或仿效了七星卫?若真如此,这七先生和红色绢布印记,便说得通了。残留的七星卫或其仿效者,在齐王死后转入地下,成为影阁的核心。”
这个推测一出,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意味着,他们所要面对的,绝非寻常的谋逆余孽,而是一支组织严密、传承有序的秘密势力,其背后的政治意图和破坏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必须尽快破译胭脂铺搜出的密信,找出七先生和蕊姑娘的下落。”
赵世渊决断道,“地下通道继续严密监视,守株待兔。火器营那边,顾惜朝可以收网了,那两名工匠,务必撬开他们的嘴。至于宫中……”
他目光深邃,“老夫会亲自去觐见陛下,有些事,需得让陛下心中有数了。”
而此时的卫国公府内,绵绵正坐在窗边,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
青黛站在一旁,低声向她禀报着各院的情况:“少夫人放心,各院都安好。永昌伯府、崇文门、榆钱胡同也都加派了可靠的人手守着。”
绵绵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上的刺绣纹路。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眉眼温柔。
她在心中轻轻默念:快了,一切都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