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引擎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尽,那股熟悉的柴油味便被扑面而来的、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亚热带丛林气息所取代。尖刀连的官兵们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墨绿色的林海边缘。林砚所在的排,任务是沿一条地图上标记为虚线、实际上几乎不存在的小径,向s18号界碑方向进行潜伏巡逻。
双脚刚一踏上这片土地,林砚便真切地感受到了与营区训练场、乃至之前演习山林截然不同的、属于边境原始丛林的“下马威”。
闷热, 是第一个也是最直接的感受。虽然时值深秋,但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湿热的胶体,沉重地压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阳光被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少量侥幸穿透的光柱,斜斜地插在布满腐殖质的地面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探照灯一样,凸显出空气中弥漫的、肉眼几乎可见的氤氲水汽。汗水几乎在瞬间就从每一个毛孔里涌了出来,作战服紧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堪,呼吸都带着一股灼热潮湿的滞涩感。
蚊虫, 是紧随其后的、无孔不入的袭击。成群结队的、体型远超内地的山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如同微型轰炸机编队,不顾一切地往人的脖颈、手腕、甚至隔着作训服叮咬。各种不知名的小飞虫直往眼睛、耳朵、鼻孔里钻。林砚不得不时刻微眯着眼睛,并严格按照要求,将配发的防蚊面罩拉下,罩住口鼻,尽管这让他本就困难的呼吸更加不畅。即使如此,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是迅速隆起了一个个奇痒无比的红包。空气里弥漫着驱蚊剂刺鼻的化学气味和汗水、泥土、腐烂植物混合的复杂味道。
而复杂地形,则是每一步都必须面对的、充满未知的挑战。脚下根本没有路,所谓的“小径”不过是野兽踩出的、时断时续的模糊痕迹。地面覆盖着厚达数十厘米的、湿滑柔软的落叶层,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必须格外小心,避免滑倒或踩空,更要极力控制脚下发出的“沙沙”声。盘根错节的气生根和裸露的板状根如同天然的绊马索,随时可能让匆忙行进的人摔个结实的嘴啃泥。纵横交错的藤蔓和低垂的树枝需要不断用手拨开或低头钻过,动作必须轻柔,避免发出大的声响和晃动植被,暴露行踪。
李锐班长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作为尖兵。他的动作如同经验丰富的猎豹,每一个脚步的落下都经过精准的判断,充分利用树根、石块等稳固的支撑点,身体重心压得极低,移动时几乎听不到声音。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前方、侧翼,以及头顶的树冠,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无论是人,还是这片丛林本身的威胁(如毒蛇、蜂窝等)。
整个排呈一路纵队跟进,人与人之间保持着既能相互呼应、又不易被同时发现的恰当距离。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在泥泞、障碍和闷热中艰难地“蠕动”。寂静,是最高准则。除了无法完全避免的、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和脚踩落叶的细微声响外,没有任何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被强行压抑成胸腔内沉闷的震动。通讯完全依靠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手语。
林砚位于队伍的中段。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使之与缓慢的行进节奏相匹配,以节省体力。汗水顺着额头流下,蛰得眼睛生疼,他只能快速地、幅度极小地用手臂蹭一下。胸前模块化挂架上的装备,此刻感觉比训练时沉重了许多,那份量实实在在地压在肩背和腰胯上。但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挂架系统在这种环境下的优势——所有主要装备都牢固地固定在基板上,没有传统附包那种晃晃荡荡、叮当作响的困扰,这让他可以将更多精力集中在脚下和周围环境上。
他仔细观察着李锐班长的每一个动作,学习着他如何选择下脚点,如何利用地形隐蔽,如何用手势传递信息。他也时刻留意着自己负责警戒的方向,耳朵竖起着,努力分辨着风声、虫鸣、鸟叫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响。
然而,丛林的考验远不止于此。没走多远,一片茂密的、带着尖锐倒刺的荆棘丛挡住了去路。李锐停下,用手语示意:绕行困难,需开辟通路。他示意身后的战士递上军用砍刀。砍伐必须极其小心,动作要慢,力度要控制,尽量只砍断必要的藤蔓枝条,避免造成大面积的植被晃动和过大的声响。每砍几下,都要停下来,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短短十几米的荆棘丛,耗费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勉强通过,每个人都出了一身大汗,身上或多或少都被划出了细小的血痕。
紧接着,又遇到一条因前几日降雨而变得泥泞不堪的溪流。河岸陡滑,水流虽然不急,但浑浊不堪,不知深浅。李锐示意两人一组,互相搀扶,涉水而过。冰凉的溪水瞬间灌满了作战靴,那种湿冷黏腻的感觉比闷热更让人难受。更要命的是,水底布满滑溜溜的卵石,必须步步为营,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林砚在过河时,脚下猛地一滑,幸亏他反应快,用手撑住了旁边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才没有摔倒,但半条裤腿和袖子都已湿透,沾满了泥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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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力在闷热、蚊虫叮咬和复杂地形的共同消耗下,飞速流逝。背负着几十公斤的装备,在几乎没有路的丛林里跋涉,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肺部像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大腿肌肉因为持续发力而酸胀颤抖。林砚感觉自己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前面战友的步伐,不让自己成为队伍的短板。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赵虎,这个平日里精力过剩的壮汉,此刻也是汗如雨下,呼吸粗重,但他那双眼睛依旧瞪得溜圆,警惕地扫视着侧翼,手中的95式班用机枪握得稳稳的。王海则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除了额角的汗珠和略微加快的呼吸,几乎看不出他正承受着同样的生理煎熬,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似乎都分配给了对远处可疑声源的甄别和对地形地物的记忆。
就在这令人疲惫不堪的跋涉中,李锐突然再次举起拳头,示意停止。全体瞬间凝固,迅速依托树木和地形隐蔽。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迅速卧倒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面,枪口指向警戒方向。
只见李锐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过了一会儿,他用手语向后方传递信息:发现新鲜脚印,非军靴,数量不明,方向与我部前进路线交叉。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不适。所有人的精神都绷紧到了极致。不是训练,不是演习,是真的有“客人”刚刚从这里经过!
李锐示意队伍改变原定路线,向侧翼的一个小高地迂回,占据有利地形,同时派出一个三人侦察小组,沿着脚印方向进行谨慎的追踪侦察。
队伍再次无声地移动起来,但气氛已然不同。之前的闷热、蚊虫、疲惫似乎都被一股冰冷的紧张感所压制。每一步都更加谨慎,每一次呼吸都更加轻微,每一双眼睛都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可能隐藏着危险与杀机的、无边无际的墨绿色丛林。
密林潜行,不仅是对体能和意志的考验,更是对专业技能和战斗素养最直接的锤炼。林砚握紧了手中的钢枪,感受着汗水、泥浆与武器冰冷的触感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这片看似寂静的丛林,随时可能爆发出真正的枪声。而他们,必须在这恶劣的环境和潜在的威胁中,继续向前,如同真正的尖刀,无声地刺向目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