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发现那串非军靴脚印的瞬间被无限拉长,又被骤然压缩。李锐班长做出的迂回并派出侦察组的决策,如同在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无声,却瞬间改变了整个队伍的行进节奏和心理状态。
原本就缓慢的潜行,此刻变得更加谨慎,近乎凝滞。队伍如同一条感知到危险的森蚺,悄无声息地改变方向,利用茂密的灌木和起伏的地形,向着侧翼那个林木稍显稀疏的小高地蠕动。每一个脚步的抬起和落下,都带着千钧重负般的缓慢与小心,极力避免踩断任何一根枯枝,避免衣裤与植被摩擦发出过大的声响。空气中原本就浓郁的湿热,此刻仿佛掺入了冰冷的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林砚紧跟在 assigned 的位置,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咚咚咚,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破肋骨的限制。汗水不再是闷热所致,更多是源于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带来的生理反应,顺着鬓角、鼻尖不断滑落,滴在身下的腐叶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但他握持95-1式自动步枪的双手却异常稳定,食指轻搭在护圈外侧,做好了随时接敌射击的准备。他的呼吸被刻意压制得极其悠长细微,耳朵像雷达一样,全力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风吹过特定角度树叶的异常晃动、远处鸟群突然惊飞的方位、甚至是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汩汩声。
胸前模块化挂架上那些实弹模块冰冷的触感,此刻不再是训练的负担,而是实实在在的安全依托和战斗资本。他能感觉到旁边赵虎那粗重但同样被压抑着的呼吸,以及王海那几乎不存在、却如同猎豹般蓄势待发的沉寂。
队伍终于抵达小高地底部,利用一道天然的土坎和茂密的树丛迅速展开,构筑起一道简易的弧形警戒线。李锐用手语快速分配了各自的射界和警戒方向。林砚的任务是负责正面偏左一片较为开阔的灌木丛区域。他迅速卧倒,将枪架在土坎边缘,利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作为辅助掩护,调整机械瞄具的照门,确保视野清晰。
等待。寂静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丛林恢复了它表面的宁静,只有不知疲倦的昆虫鸣叫和风吹过树冠的呜咽。但这种宁静之下,却潜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那串脚印的主人是谁?有多少人?携带了什么武器?是单纯的偷渡客,还是连长通报中提到的、拥有制式武器的武装走私分子?侦察组是否安全?他们能否带回准确的情报?
各种猜测和担忧如同水底的暗草,在林砚心中悄然滋生、缠绕。但他强迫自己将这些杂念摒弃,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瞄准视野和耳朵捕捉到的声音上。他回忆着训练中强调的接敌反应程序,回忆着李锐班长在cqb训练中强调的火力控制和目标甄别要点。他不能第一个开枪,但必须在敌人开枪的瞬间,或者得到班长明确指令的瞬间,做出最快最准的反应。
突然,他佩戴的单兵通讯器(保持了极低功率的接收状态)耳塞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清晰可辨的、预先约定的三下敲击声——这是侦察组发回的信号,表示“有发现,情况不明,保持静默等待进一步信息”。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但身体却趴伏得更低。
几分钟后,耳塞里再次传来信号,这次是两长一短的摩擦声,代表“发现目标,数量3,疑似携带长形包裹,方位xxx,距离约200米,正在向东南方向移动”。
三个目标!携带长形包裹!方位和距离都明确了!
信息通过手语在警戒线上迅速传递。每一个接收到信息的战士,眼神都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枪口微微调整,指向了目标可能出现的方向。
林砚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但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却异常清晰和冷静。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卧姿,让身体更加舒适稳定,便于长时间瞄准和快速调整射向。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灌木丛的边缘,脑海中快速计算着200米距离上的弹道下坠,以及如何利用三点一线进行快速瞄准击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但绝非自然风所能造成的植被晃动,从侦察组传回方位的侧前方传来!紧接着,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在林木间隙中一闪而过!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砚佩戴的耳塞里传来了侦察组急促却依旧压低的语音报告,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洞两呼叫洞幺!确认目标三人,均携带疑似56式半自动步枪!重复,确认携带制式步枪!包裹为长条形帆布袋!他们似乎有所警觉,正在加速移动!”
“确认携带制式步枪!”
这七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瞬间将之前所有的猜测和不确定都砸得粉碎!不是偷渡客,是真正的、武装的走私分子!
“全体注意!我是洞幺!” 连长周振国冷静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通过单兵通讯器传入每一个战士的耳中,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目标确认,武装走私分子三人,携带制式武器!各排、各班,按预案三,进入战斗准备状态!封锁其东南方向退路!侦察组继续监视,随时报告目标动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重复,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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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准备状态!”
命令下达的瞬间,林砚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迅速回流到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极度紧张和冰冷清醒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最后一次检查了步枪的保险是否处于单发状态,弹匣是否插到位。他的手指离开了护圈,轻轻搭在了冰凉的扳机上。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锐班长。李锐如同一块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岩石,只有那双眼睛,在钢盔的阴影下闪烁着猎食者般的光芒。赵虎已经将95式班用机枪的两脚架悄无声息地架设在土坎上,粗壮的手指虚扣在扳机上,腮帮子因为紧咬牙关而微微鼓起。王海则不知何时已经微微调整了位置,利用一棵大树的根部作为依托,88式狙击步枪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探出草丛,指向了目标最可能出现的逃逸路线。
整个潜伏区域,弥漫着一种引而不发的、极度压抑的杀气。近百名战士,如同近百支即将离弦的利箭,屏息凝神,等待着那最终的命令。
林砚握紧了手中的枪,那熟悉的聚合物和金属的触感,此刻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力量。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慌乱,而是泵送着战斗所需的能量和氧气。精神高度集中,视野仿佛变得更加清晰,远处树叶的脉络、昆虫振翅的细微动作,都落入他的感知中。他甚至能分神思考,如果交火,自己该如何利用模块化挂架快速更换弹匣,如何与旁边的赵虎形成交叉火力。
他不再是那个在演习中冒进、脱离集体的新兵。他是尖刀连的一名战士,是这道钢铁防线中的一个环节,他的枪口,指向的是危害国家安全的敌人。
远处,那三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移动变得更加犹豫和警惕,时而停下四处张望,时而加速窜行。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
第一次接触,已从“可能”变成了“正在进行时”。而流血的冲突,似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一触即破的窗户纸。
林砚的食指,微微预压了扳机,感受着那一段微小的、决定生死的行程。
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