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雨夜(1 / 1)

周猛班长那声“继续前进”的命令,如同抽打在疲惫牲口身上的无形鞭子,驱赶着这支沉默的队伍再次投入无边的黑暗与泥泞。林砚在赵虎几乎半扛半抱的搀扶下,重新开始那令人绝望的跋涉。右脚跟那片血肉模糊的创口,在短暂的停留后,仿佛被重新唤醒了所有痛觉神经,每一次与湿透的、坚硬靴帮的轻微摩擦,都化作烧红的钢针,顺着神经直刺大脑皮层。脚踝处的胀痛也愈发清晰,如同关节里被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微小的扭转都带来撕裂般的阻力。

暴雨,便是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与艰难中,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起初只是稀疏而沉重的雨点,砸在头盔和肩头的装具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在寂静的行军中格外引人警觉。但仅仅十几秒后,这试探性的攻击就演变成了全方位的、狂暴的侵袭!仿佛天河决堤,无穷无尽的雨水从墨黑色的天幕中垂直砸落,密集得让人窒息。视线在瞬间被模糊,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水幕,连前方几步之外战友的背影都变得扭曲而朦胧。

冰冷的雨水如同瀑布般冲刷着身体,瞬间浸透了早已被汗水濡湿的作训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贪婪地掠夺着本已所剩无几的体温。彻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蛇,顺着毛孔钻入,在四肢百骸中疯狂游走。林砚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这寒冷,甚至暂时压制了脚部的剧痛,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无所不在的生理性折磨。

脚下的路况更是急转直下。原本只是潮湿的土地,在暴雨的疯狂冲刷下,迅速变成了粘稠而深厚的泥潭。每一脚踩下去,浑浊的泥浆都会瞬间淹没脚踝,甚至直逼小腿肚。抬脚时,则需要对抗强大的吸附力,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泥泞下方死死拖拽。湿滑的泥地让人步履维艰,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平衡。林砚本就依靠单腿和赵虎的支撑勉强移动,此刻更是摇摇欲坠,有两次差点连同赵虎一起滑倒在泥水里。

“操!这鬼天气!”赵虎一边死死架住林砚,一边努力在泥泞中寻找相对坚实的落脚点,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雨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淌下,流进嘴里,他也顾不上擦。“林哥!抓紧俺!这地滑得跟抹了油似的!”

林砚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嗯嗯”声作为回应。他的意识在寒冷、疼痛和极度的疲惫中漂浮,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唯有右手死死抓住赵虎肩头的武装带,左手无意识地抠紧自己背囊的肩带,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丝意志力,强迫自己跟上赵虎的步伐。

整个行军的节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打乱。队伍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原本还算紧凑的队形也开始变得松散、拖沓。黑暗中,只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噗嗤噗嗤的踩泥声、以及战士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没有人说话,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这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自身濒临极限的身体。

陈曦默默地跟在两人身侧,他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眼镜片上布满了雨珠和水汽,视线受到严重影响,他不得不频繁地用手抹去镜片上的积水,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和周遭的环境。他那原本整洁的作训服也沾满了泥点,紧紧贴在略显单薄的身躯上,显得颇为狼狈。但他依旧保持着冷静,偶尔会用那种特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提醒着方向和路况。

“前方左侧有凹陷,注意避开。”

“右侧坡度增大,重心压低。”

他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微弱,却像黑暗中的航标,为跌跌撞撞的两人提供着关键的指引。

“这雨…啥时候能停啊…”赵虎喘着粗气,抬头望了一眼漆黑如墨、只有雨水反光的天空,绝望地嘟囔着。他的体力消耗巨大,不仅要自己行走,还要承担林砚大部分的重量,在这泥泞中更是举步维艰。

陈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冷静地分析道:“根据入夜前观察到的积雨云层发展和移动速度,这场对流性强降雨预计将持续至少两到三个小时。我们现在处于山区洼地,排水不畅,路况会持续恶化。”

他的判断无疑给赵虎本就沉重的心情又加了一块巨石。“两三个钟头?!那不得走到天亮去了?!”赵虎哀嚎一声,脚下因为分神一滑,差点带着林砚一起摔倒,幸亏他下盘扎实,猛地发力才稳住。

“节省体力,注意脚下。”陈曦扶了扶不断滑落的眼镜,不再多言,只是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林砚在恍惚中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也沉到了谷底。两三个小时…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两三个小时,就是二十分钟,都感觉像是永恒般的折磨。右脚处的疼痛在寒冷和雨水的浸泡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麻木与尖锐刺痛的复杂感觉。他感觉那只脚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一个绑在腿上的、不断散发着痛苦信号的、冰冷而沉重的异物。

队伍在暴雨和泥泞中艰难地蠕动着。不时有士兵滑倒,溅起大片的泥水,又在战友的帮助下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继续前行。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狼狈,但眼神深处,那属于军人的坚韧却并未完全熄灭。

周猛班长的身影在队伍前方若隐若现,他同样浑身湿透,步履却依旧沉稳。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的指令,只是偶尔会停下来,等待掉队的士兵跟上,他那沉默而坚定的背影,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压力。

在一次短暂的停顿等待后面队伍跟上时,赵虎趁着机会,稍微放松了一下几乎痉挛的手臂,看着身旁脸色苍白、眼神都有些涣散的林砚,忍不住低声道:“林哥…还行不?要不…要不俺再跟班长说说…”

林砚用力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雨水顺着发梢甩飞。他知道赵虎想说什么,但他更清楚,在这种时候,任何特殊的照顾都是不可能的,也是他绝不能接受的。他用力抿了抿干裂(尽管雨水不断打在脸上)的嘴唇,嘶哑道:“…能…能走…”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但其中的倔强却让赵虎闭上了嘴。赵虎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是将林砚的胳膊架得更稳了些。

就在这时,陈曦突然靠近,低声对赵虎说道:“他的体温流失很快,嘴唇有发绀迹象,需要尽量保持核心区域温度。你可以尝试用你的背囊稍微挡在他迎风面。”

赵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那挂满了零零碎碎、显得颇为臃肿的背囊侧过来,试图为林砚阻挡一些正面吹来的、夹着雨水的冷风。这个动作看似笨拙,甚至有些滑稽,但在这种环境下,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竭尽所能的关怀。

林砚感受到了那微弱的风势变化,也听到了陈曦的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身体更紧地靠向赵虎,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来自战友身体的暖意。

雨,依旧疯狂地下着,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泥泞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寒冷、疼痛、疲惫,如同三重奏般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身心。

林砚的意识在痛苦和寒冷的夹击下,逐渐沉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噩梦,梦里只有无尽的雨水、冰冷的泥泞和那只不断传来剧痛的右脚。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赵虎那粗重的喘息和沉稳的心跳声,以及陈曦偶尔清晰的提示,像灯塔的光芒一样,偶尔穿透迷雾,指引着他不要彻底沉沦。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队伍走到了哪里。他只是机械地、凭借着本能和赵虎的拖拽,向前挪动着脚步。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即将被彻底摧毁时,前方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了一阵不同于风雨声的、更加沉闷而巨大的轰鸣!

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赵虎也听到了这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向前望去,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妈的…是河!”他声音干涩地说道,“这么大的雨…河肯定涨水了!”

林砚的心猛地一紧。河…在平时或许只是行军路线上的一个坐标,但在这种暴雨如注的夜晚,一条因暴雨而暴涨的山间河流,其危险性不言而喻!

陈曦扶了扶眼镜,凝神倾听了片刻,冷静地确认道:“是lx-03河流。听水声,流速和流量都已远超安全徒涉标准。”

前路,似乎被这条突然变得狂暴的河流,加上这无尽的雨夜,堵死了。

队伍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止。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沉默地承受着暴雨的冲刷,望着前方传来可怕水声的方向,一股凝重而压抑的气氛,在冰冷的雨夜中弥漫开来。

林砚靠在赵虎身上,望着那一片混沌的、隐藏着咆哮河流的黑暗,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身体的痛苦似乎已经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变得有些麻木,但精神的压力却因为前路的未知和险阻而陡然增大。

他的“淬火”之旅,在这个冰冷、泥泞、危机四伏的雨夜,仿佛被推到了一个更加严峻的关口。不仅仅是肉体的极限,更是意志与绝望的最终较量。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他必须撑下去,也只能撑下去。

雨,还在下。夜,正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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