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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夜色沉沉更漏长(1 / 1)

巷口的更声,是从大军的肚子里先响起来的。

“咕噜——”一声,在这条已经睡下去的巷子里,显得有点突兀。

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挺了挺腰,左右看了看。巷子里静得很,只有几扇窗还亮着灯,灯影被风吹得一晃一晃,投在墙上,像有人在里面来回走动。

“妈的。”他小声骂了一句,手在肚子上按了按,“叫什么叫,又不是没让你吃过。”

肚子不理他,又轻轻“咕”了一声,像是在顶嘴。

他坐得久了,腰有点酸,屁股被小板凳硌得生疼,腿也麻了,脚尖一勾,有一股细细的麻意从脚心往上蹿。他换了个姿势,把黑夹克往下扯了扯,盖住一点大腿,风还是从裤脚往里钻,带着一点潮冷的味道。

巷口那盏路灯老了,一亮一暗地闪,灯泡“滋滋”响着,像在喘。光从灯罩里漏出来,落在木门上,把铁丝的影子拉成一张乱网,扣在地上。

木门被铁丝缠得紧紧的,横三道,竖两道,接口处用钳子绞过,绞得铁丝都变了形,像被拧断的骨头。门板底下的碎砖被踢得很实,缝隙只剩下一指宽,风从那儿钻进来,带着一点外头马路上的尾气味。

大军把屁股在板凳上挪了挪,又伸手摸了摸门后的木棍。那根木棍是白天从废墟里拖出来的,碗口粗,被人削去了一截烂掉的树皮,木茬子刺手。他握了握,重量很实在,握久了,手心会出汗。

“真要再来一群人……”他脑子里闪过昨夜的画面:黑衣人一脚一脚踹门,门板被踹得乱颤,木屑乱飞;玻璃“哗啦”一声碎掉,火舌从门缝里舔出来,把门口那几双旧鞋烧得卷了边。

喉结滚了滚,他把后半句“也挡不住”咽了回去。

他不想承认。

他从兜里摸烟,摸出来的是个被压扁的空烟盒。烟盒边缘磨得起了毛,锡纸被手指抠出几道印子。他捏了捏,里头连烟丝都没剩下一根。

“操。”他把烟盒塞回去,在心里数了一遍今天抽了多少根:早上两根,中午三根,下午搬砖那会儿又抽了四根,晚上守夜前抽了一根……数到最后,自己都笑了一下,“真把自己当老板了。”

巷子那头,不知道谁家的挂钟“当”地敲了一下,声音闷,像隔着棉被敲出来的。敲完一下,停了停,又“当”地一下,慢吞吞地把十一点敲完。

每一声,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还有一个钟头。”他在心里算,“一个钟头就换人了。”

他打了个哈欠,眼泪差点挤出来。眼角一湿,眼前的那团昏黄灯光就被冲散了,变成一片模糊的亮。他拿手背蹭了蹭眼睛,指节上有一道没好利索的小口子,是昨天搬砖时划的,已经结了痂,被他这么一蹭,又有点疼。

“困死了。”他嘟囔,“守什么守,真要有事,我这小身板顶个屁用。”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又把屁股往板凳前沿挪了挪,让自己坐得更直一点,眼睛重新贴到门缝上。

门缝不大,视线被铁丝割成几条窄窄的光。外头那条马路黑漆漆的,偶尔有车灯从远处扫过来,光柱贴着地面滑过去,把路边的垃圾、石子、一块被人扔掉的口罩都照得清清楚楚。

光一过,又黑了。

“啥也没有。”他嘀咕,“连条狗都没有。”

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有脚步声。

不是那种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步子,而是实实在在踩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鞋底有点硬,每一步都带点回响。

大军整个人一绷,手本能地往门后摸,指尖刚碰到木棍,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咋还没睡?”

是宁舟。

他松了口气,手从木棍上滑下来,拍了拍自己胸口:“你走路就不能轻点?人吓人吓死人。”

宁舟把手里的小铁桶放在门旁,桶底和石板碰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不大,却在这夜里显得挺脆。桶里晃着半桶水,水面映着巷子里的灯光,一圈一圈地抖。

“睡不着。”宁舟说。

他弯腰,把桶里的水倒进一个破脸盆里,水“哗”地一声溅起来,有几滴溅到他手背上,凉得他指节一缩。他甩了甩手,把脸盆往门旁一推,推到铁丝影子底下。

“你守到几点?”他问。

“十二点。”大军说,“下一班是……谁来着?”

“赵伯。”宁舟答得很干脆,“不过他胳膊吊着,我等会儿替他一班。”

大军“啧”了一声:“你这腰,还替谁呢?别到时候人没守着,自己先躺医院去了。”

“能坐得住就行。”宁舟笑了笑,笑容有点淡,“总不能让他吊着胳膊在这儿吹一宿风。”

他说着,走到门边,跟大军一样,把眼睛贴到门缝上。

外头还是那条路,还是那几盏路灯,还是偶尔经过的车。车灯扫过的时候,光从门缝挤进来,在他眼里闪了一下,又走了。

“没动静吧?”他问。

“没。”大军说,“车倒是过了几辆,人一个没见着。”

宁舟点点头,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门板不厚,却也不薄,外头的风声被隔了一层,听上去像有人在远处叹气。门里,是整条巷子的呼吸——

谁家孩子翻了个身,床板“吱”了一声;

有人咳嗽,咳得很急,咳完之后,有人低声说了句“喝口水”;

再远一点,有收音机还在放评书,说书人的声音被墙磨得钝钝的,只隐约听见“刀”“剑”“英雄”几个字。

“挺好。”他直起身,“没动静,就是好事。”

大军撇撇嘴:“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咋样?”宁舟说,“你要是真怕,就不会在这儿坐着了。”

这句话说得轻,却像一块石头丢进水里,在大军心里砸出一点波纹。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只好把脚在地上蹭了蹭,鞋底在青石板上磨出一点细灰。

“给你。”宁舟忽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垫垫肚子。”

大军接过来一看,是半个馒头。

馒头被手捏得有点变形,边缘已经干了,起了一层硬皮,中间却还软着,隐约能看见里头掺着的几粒玉米粒。他一闻,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面香,混着清沅身上那种肥皂味。

“哪儿来的?”他问。

“清沅给的。”宁舟说,“她说你晚上守夜,别饿着。”

大军“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挑了一点:“她倒是会做人。”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很认真地把馒头掰成两半,先把那半小块塞进嘴里。馒头有点干,喇嗓子,他咬得慢,一点一点磨,把那点甜味磨出来。咽下去的时候,喉咙有点发紧,他咳了一声,才顺下去。

“你吃了没?”他问。

“吃了。”宁舟说,“她给我留了一碗面。”

大军撇撇嘴:“偏心。”

宁舟笑了笑,没接话。他走到槐树下,靠着树干坐下。树影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被拉长的线,从树干一直拖到巷口。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转转。”宁舟说,“一会儿换班,我来叫你。”

大军点点头,又掰了一块馒头塞进嘴里,这次嚼得更慢,好像想把这点味道拖得更久一点。

宁舟顺着巷子往里走,脚步很轻,尽量不踩在石板的接缝上,免得发出太大的声音。

巷子两边的门大多关着,只有几扇虚掩着,透出一点灯光和说话声。有一家门半开着,里面电视还在放,声音压得很低,是一段综艺节目的笑声,笑得很齐,很假,像是被人按了开关。

走到中段,他停了停。

那面刚补好的墙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新抹的水泥还没完全干,表面有点潮,被灯一照,像一层没褪干净的皮。墙根下,那几丛野草还在,叶子上沾着一点灰,却还倔强地竖着,有一两片叶子尖上挂着水珠,被灯光照得发亮。

他伸手在墙上轻轻按了按,指尖沾了一点湿灰。墙很凉,却也很实,不像昨夜那样,一推就会晃。

“挺好。”他在心里说,“总算有个像样的墙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墙顶,那里还留着一点没清干净的碎玻璃,在灯光下闪着冷光。那是昨夜被砸的窗户留下的,碎得厉害,有的嵌进泥里,有的掉进屋里,扎进了张婶家的被子上。

他想起张婶抱着孩子坐在墙根下的样子,孩子吓得不敢哭,只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指节发白。

“这墙啊,”王大爷说过,“就跟人的心一样,破了个洞,得慢慢填。”

宁舟收回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指尖的湿灰在黑布上留下一道浅印。

再往里走,是刘老师那间小屋。

门已经关了,窗缝里却还透出一点灯光,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窗玻璃上贴着的胶带在灯光下泛着一点白光,把那道裂缝勒得更明显了,像在伤口上打了个十字结。

他走到窗下,听见屋里有翻纸的声音,还有轻轻的咳嗽声。咳嗽声压得很低,像是怕吵着谁。

“刘老师。”他在窗外轻轻叫了一声。

屋里的翻纸声停了,过了一会儿,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

刘老师探出头来,眼镜有点往下滑,他用手指往上推了推,指腹在镜片上留下一点印子。灯光从屋里照出来,在他脸上勾出一圈浅浅的光边,眼角的皱纹、额头上的汗,都看得清清楚楚。

“宁舟?”他愣了一下,“这么晚了,还没睡?”

“出来转转。”宁舟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刘老师笑了笑,笑容里有点疲惫:“有你和王大爷在,我就放心多了。”

他顿了顿,视线往下,在宁舟按着腰的那只手上停了停:“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还行。”宁舟说,“就是坐着时间长了,有点酸。”

刘老师点点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换成一句:“那你也别太逞强。这几天,能少动就少动。”

“知道。”宁舟说,“您也早点睡,别熬太晚。”

“再整理一会儿就睡。”刘老师说,“明天还得上课呢。”

他说到“上课”两个字时,眼里闪过一点光,那点光把疲惫冲淡了些。他又补了一句:“你也来。”

宁舟愣了一下:“我?”

“你不是说,要学写自己的名字吗?”刘老师笑,“明天晚上,你坐第一排。”

宁舟想笑,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把目光移开,落在窗台上那只掉了瓷的搪瓷杯上。杯沿缺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黑铁,像掉了一块牙。

“好。”他说。

窗户又关上了,那条缝慢慢消失,只剩下窗玻璃上的那道裂缝,在灯光下像一条细细的线。

宁舟继续往里走,走到巷子尽头。

那里是一家已经搬走的人家,门上贴着封条,封条被风吹得卷了边,露出一点发黄的纸。门旁的墙根下,有一堆没来得及搬走的杂物——一把旧椅子,一张缺了腿的桌子,还有一个少了轮子的小推车。

他在那堆杂物前停了停,伸手摸了摸那把旧椅子的靠背。椅背上有几道被刀刻出的痕迹,是以前的孩子刻下的名字。名字已经模糊了,只剩下几个还能辨认的笔画,像是在木头里生了根。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他在心里说。

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小孩,背着书包,从这条巷子里跑出去,书包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当”响,跑过槐树,跑过那面还没破的墙,跑向那条更宽的马路。

现在那条路上,还有没有那样的脚步声?

远处的钟又敲了一下,这次是十二点。

钟声比刚才更闷,像是从更深的地方传出来的,敲在这条已经睡下去的巷子里,敲在每一扇关着的门上,也敲在每一个醒着的人心里。

“换班了。”宁舟转身往回走。

走到槐树下,他看见赵伯已经在那儿了。

赵伯一只手拎着小马扎,另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布条勒得他脖子上的皮肤发红,靠近耳朵那一块已经磨出了一点细疹子。他走得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像怕踩空了似的。

他看见宁舟,咧嘴笑了笑,豁牙露出来:“你咋还没睡?”

“睡不着。”宁舟说,“您胳膊这样,就别守了,我替您。”

“那哪行?”赵伯说,“说好轮班的,咋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您要是在这儿吹一宿风,胳膊更难好。”宁舟说,“我坐着就行,又不用动。”

赵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宁舟的腰,叹了口气:“那……就辛苦你了。”

他把小马扎递给宁舟,宁舟接过来,放在槐树下,慢慢坐下。树影落在他身上,像给他披了一件黑披风。

“你也别太熬。”赵伯说,“实在困了,就眯一会儿。”

“知道。”宁舟说。

赵伯走了几步,又回头:“宁舟。”

“嗯?”

“你说,咱这荣安里,还能撑多久?”

这话说得很轻,却不像是随口一问。赵伯的眼睛在灯光下有点浑浊,眼角堆着皱纹,里面藏着一点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怕。

宁舟愣了一下,没马上回答。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是黑的,只有几颗星星,被城市的灯光映得有点淡,像被人用橡皮擦过。槐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偶尔有一片叶子掉下来,在他脚边打了个转,停住了。

“撑到……”他想了想,“撑到他们再也拆不动为止。”

赵伯笑了笑,那笑里有一点苦:“说得好听。”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拎着小马扎慢慢往回走。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有点佝偻,像一张被风吹得卷起来的纸,走一步,影子就被拉长一点,再走一步,又被灯光推回去一点。

宁舟在槐树下坐了一会儿。

腰有点酸,他用手在腰上揉了揉,指腹压过那一块还没完全消肿的地方,有一点钝钝的疼。他咬了咬牙,没出声,只是把身体往树干上靠了靠。

树干很凉,却也很实,靠在上面,心里踏实了一点。

他抬头看了看那几根木杆。木杆在灯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几只手,从地上一直伸到墙上。风从巷口吹进来,吹得木杆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明天。”他在心里盘算,“明天得把棚顶的木板钉上,再去河边捡点鹅卵石,把棚子底下的地铺一铺,省得下雨天积水。还得问问清沅,有没有多余的布,给窗户做个窗帘,省得晚上灯光太显眼。”

他脑子里像有个小账本,把要干的活一条一条记着,生怕落下哪一项。又想起刘老师说明天正式上课,他心里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学写自己的名字。”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他忽然有点好奇——自己的名字写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是像赵伯那样,写得歪歪扭扭,每个笔画都像被风刮过?

还是像刘老师那样,一笔一画,稳稳当当,像踩在实地上的脚?

他不知道。

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把半边天都映得发红。高楼的影子在那片光里若隐若现,像一只只沉默的巨兽,趴在城市的边缘,静静呼吸。

而荣安里,只是这城市角落里的一小块暗影。

可在这块暗影里,有人在守夜,有人在备课,有人在补墙,有人在槐树下,看着那几根木杆,盘算着明天要干的活。

有人怕,有人累,有人想走,有人咬牙留下。

夜色沉沉,更漏渐长。

可只要还有人醒着,还有人在守着这扇门,这盏灯,这条巷子,就不算完全沉下去。

它只是在等,等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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