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故人:玉阶辞 > 第61章 槐下搭棚话来日

第61章 槐下搭棚话来日(1 / 1)

午后的日头斜斜地挂在槐树枝头,光线已经不那么刺目,却带着一点黏人的热度,把整条荣安里都浸在一层暖洋洋的光里。

槐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从巷口一直拖到巷尾,把那些碎砖、破窗、补丁似的水泥块都笼在阴影里,像给昨夜的狼藉披了件薄衣裳。风从巷外吹进来,带着一点被太阳晒热的尘土味,也带着昨夜残留的淡淡汽油味,混在一起,闻着有点呛,却让人莫名地踏实——至少,说明没有再烧起来的东西。

巷口那扇木门,被铁丝缠得像个捆紧的包袱。门板上的裂缝还在,只是被几条粗铁丝横着竖着勒住,铁丝下头垫着碎布,免得再被勒出深痕。碎布有红的、有蓝的,还有一块是印着“福”字的旧春联,被剪得不成样子,塞在门板和门框之间,被铁丝一勒,那“福”字只剩下半个,却还倔强地翘着一角。

王大爷放下锤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又把那根没缠完的铁丝拽直,一圈一圈往门板上绕。铁丝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铮铮”声,像一根被拉直的琴弦。

他的手背上青筋鼓着,指节被铁丝勒出几道红印,铁丝头有些毛,划得他虎口生疼。他却像没感觉似的,每绕一圈,就用钳子狠狠绞一下,绞得铁丝“咯吱”作响,仿佛这样就能把昨夜那一脚一脚的踹门声绞碎在里面。

“行了。”他喘了口粗气,胸口起伏着,把钳子往地上一扔,“这门,短时间内,谁也别想一脚踹开。”

旁边扶着门板的年轻人松了手,门板晃了晃,却没倒,只是发出一声陈旧的吱呀,像老人伸了个懒腰。年轻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汗里混着水泥灰,在下巴上画出一道灰印:“王大爷,您这铁丝缠得,比银行大门还结实。”

“银行大门?”王大爷哼了一声,嘴角扯出一点笑,“银行大门有钱养保安,咱这门,就靠几根铁丝,几条命。”

他说着,用脚踢了踢门板底下的缝隙,那里被人塞了几块碎砖,免得风从下面灌进来。碎砖棱角已经被踩圆,颜色发黑,是从这巷子里一代代人脚底下磨出来的。

“夜里轮流守着。”王大爷忽然开口,“一班两个钟头,谁都别偷懒。”

年轻人愣了一下:“还守啊?警察不是都来过了吗?”

“警察能守一时,守不了一世。”王大爷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很薄,太阳挂在西边,“周启元一天没抓到,这门就得一天有人守。”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重,却像把什么事定下来了。年轻人点点头,没再吭声,只是把地上的碎砖又往里踢了踢,像是想把这句话也踢进门缝里,封严实。

巷子中段,墙根下的破洞已经被水泥糊上了大半。新抹上去的水泥还是深灰色,和旧墙的浅灰格格不入,像一块刚贴上去的膏药。墙根下有几丛野草,被昨夜的泥水糊了半截,叶子耷拉着,却还没死,有一两片叶子尖上挂着水珠,被阳光一照,亮得刺眼。

和水泥的年轻人直起腰,把铁锹往盆边一靠,“哐当”一声,震得铁盆里剩下的水泥灰又腾起一层薄雾。他甩了甩手,手心里全是湿灰,指尖被水泥烧得有点发白。

“王大爷,”他喊,“这面墙补完了,还要不要再糊一层?”

王大爷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在那块新水泥上抹了抹,指尖沾了一层湿灰。他眯着眼看了看,像是在检查什么活儿:“不用太厚,能挡风就行。等补偿款下来,咱再好好翻修,现在先让它喘口气。”

他说到“喘口气”三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像是怕惊着这面墙。墙里头,是张婶家的卧室,昨夜一家人就缩在那面墙根下,听着外面的砸门声,谁也不敢出声。

“这墙啊,”王大爷低声嘀咕,“就跟人的心一样,破了个洞,得慢慢填,不然风一吹,就全凉了。”

年轻人没听清,随口问:“王大爷,您说啥?”

王大爷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没说啥,干活!”

笑声在墙角荡开,混着铁锹碰铁盆的“叮当”声,听起来竟有点像戏台上的锣鼓点,粗糙,却有股热闹的劲头。

秀莲抱着小宇,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一切。她已经把小宇那件破了裤脚的裤子缝好,此刻孩子穿着干净的小布鞋,鞋头有点磨白,鞋边沾着一点干泥。小宇的手抓着门框,指节发白,像是生怕自己摔倒。

“娘。”他仰起头,声音软软的,“墙好了?”

秀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新抹的水泥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像一块没干透的皮。她点点头:“嗯,墙好了。”

小宇想了想,又问:“那……坏人还能进来吗?”

秀莲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巷口看了一眼。巷口空荡荡的,只有槐树的影子横在地上,像一道粗粗的墨线。她伸手摸了摸小宇的头,掌心蹭过孩子细软的头发:“进不来了。门有铁丝,墙有水泥,还有……还有这么多人守着。”

她说“这么多人”的时候,视线从王大爷、赵伯、宁舟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缕从自家灶台升起的炊烟上。烟已经淡了,只剩下细细的一线,在风里晃了晃,散了。

她忽然想起昨夜躲在地下室时,小宇在她怀里哭得嗓子都哑了,她只能一遍一遍地拍着他的背,嘴里念叨着“没事,没事”,可她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此刻看着补好的墙、缠满铁丝的门,她心里那团乱麻,慢慢理出了一点头。

槐树下,几根木杆已经立了起来。那是清沅和几个妇女一早从废墟里挑出来的,杆身还算直,只是表皮被虫蛀得坑坑洼洼。木杆被人用锤子敲进土里,土是昨夜被脚踩实的,硬得很,敲的时候震得人手发麻。

清沅正站在两根木杆之间,抬头看着槐树的枝丫。树枝伸得很开,有几根粗枝几乎要碰到木杆。她眯着眼,目测着距离,伸手在空中比了比,像在量什么。

“这边再高一点。”她自言自语,“棚顶搭上去,藤子就能顺着树枝爬。”

她的袖子挽到手肘,小臂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是昨天搬木头时被刺划的。指甲剪得很干净,指腹上却有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拎水桶、洗衣服磨出来的。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绳子,一头系在木杆上,另一头往树枝上抛。第一次没抛中,绳子挂在旁边一根细枝上,弹了两下,掉了下来。

“啧。”她轻轻咂了下嘴,有点不服气,又把绳子捡起来,重新抛。这一次,绳子稳稳地挂在一根粗枝上,她拽了拽,确认结实了,才松了口气。

“行啊,清沅。”旁边的李婶笑,“这要是去城里,能当电工。”

清沅也笑:“当啥电工,能把这棚子搭起来,就不错了。”

她说着,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垫在木杆底下,免得木杆往一边歪。石头是赵伯早上捡来的,上面有个天然的凹坑,刚好能卡住木杆底端。赵伯蹲在一旁,左手吊着,右手扶着石头,脸憋得有点红:“再往这边一点……对,就这儿。”

石头落定,木杆晃了晃,终于稳了。赵伯松了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袖口在额角留下一道灰印。他的豁牙露在外面,牙缝里还卡着一点早上的菜叶,说话的时候一颤一颤的:“这棚子啊,搭好了,夏天能挡日头,冬天能挡点风,咱荣安里,也算有个像样的地方聚聚。”

李婶抱着胳膊,看着那几根木杆,忽然叹了口气:“以前总想着,等拆迁了,搬去新楼,楼下有花园,有凉亭,还有健身器材。现在想想,那些东西再好,也不是咱自己一锤一锤敲出来的。”

“新楼有新楼的好。”清沅说,“可这儿,是咱自己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几乎倔强的笃定。她的目光从木杆移到槐树,又从槐树移到地上那一圈圈被脚踩出来的印子,像是在给这地方画界。

宁舟坐在槐树下的石墩上,背靠着树干,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树枝头已经被磨秃了,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道浅痕。他画了一个圈,又在圈里画了几条线,像个简单的棋盘。

他的脸色比早上好看了些,却依旧苍白,嘴唇有点干裂。医生给的止痛药片还在他口袋里,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他没吃,说要留着晚上疼得睡不着再用。

“宁舟。”清沅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一块干硬的馒头,馒头边缘已经被手捏得发毛,“吃点吧,垫垫肚子。”

宁舟接过馒头,咬了一小口,干得有点喇嗓子。他慢慢嚼着,咽下去,才开口:“你们刚才说的凉棚,挺好。”

“嗯。”清沅点点头,把手里的绳子盘成一团,“王大爷说,等棚子搭好了,夏天晚上就在这儿摆个小桌子,大家一起吃饭,聊天。谁要是有心事,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宁舟笑了笑:“那到时候,你可得多做点菜。”

清沅也笑:“那得看你伤好没好,伤好了就来帮忙洗菜。”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却像把什么话都藏在了这一来一往的玩笑里。宁舟把手里的树枝往旁边一扔,树枝滚了两圈,停在赵伯脚边。赵伯低头看了一眼,用脚尖把树枝拨到一边,没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那种沉重的皮鞋声,而是一双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啪嗒”声,步子不快,却很稳。众人抬头一看,是镇上小学的刘老师,手里提着一个旧布包,布包边角磨得发白,上面印着早已看不清的红字,只能隐约辨认出“优秀教师”几个字的轮廓。

刘老师五十来岁,头发已经花白,发缝分得很整齐,却遮不住头皮上那一块因为常年戴帽子留下的浅色印子。他戴着一副断了一条腿的眼镜,用线缠在耳朵上固定着,线已经被汗水浸得发黄。他走进巷子,看见满地的碎砖、残墙,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这……这是怎么了?”

王大爷放下手里的铁丝,走过去,把昨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说的时候,尽量挑着说,没提那些最血腥的细节,可说到黑衣人踹门、砸窗、放火时,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发紧。刘老师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手里的布包被他攥得变了形,指节发白。

等王大爷说完,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把布包往怀里紧了紧:“我今天来,是想跟大家说个事。学校那边……暂时去不了了。”

众人一愣。

“校长昨天找我谈话,”刘老师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说周启元那边打过招呼,让学校‘慎重用人’。我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可学校毕竟还有那么多孩子,我要是硬顶着,怕是会连累他们。”

他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我已经跟校长说,我身体不好,先请段假。等……等这事儿过去了,再说。”

巷子里安静了一瞬。风从巷口吹进来,吹得槐树叶沙沙作响,也吹得刘老师额前的几缕头发乱了。他抬手把头发拨到耳后,手指在鬓角停了一瞬,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被岁月刻得更深了些。

“那你以后咋办?”赵伯忍不住问,“总不能一直在家闲着吧?”

刘老师笑了笑,笑得有点涩:“我还能咋办?教了一辈子书,除了写字,啥也不会。不过——”他把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一摞摞作业本,封面上写着孩子们歪歪扭扭的名字,还有几支只剩一小截的粉笔,“我想好了,要是学校那边实在回不去,我就在荣安里开个小课堂。谁家孩子愿意来,我就教他们认字、算数。不收钱,就当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秀莲抱着小宇走过来,眼里闪着光:“刘老师,您真愿意?”

“咋不愿意?”刘老师弯下腰,摸了摸小宇的头,掌心有些粗糙,却很温暖,“咱荣安里的孩子,哪个不比城里的差?只要有人教,将来考大学、进城,都不是问题。”

小宇看着刘老师,突然伸出小手,抓住他的眼镜腿,咯咯笑起来。刘老师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这孩子,手还挺快。”

秀莲赶紧把小宇的手拿开,有点不好意思:“刘老师,您别介意,孩子不懂事。”

“没事。”刘老师摆摆手,“孩子嘛,就是要多摸摸、多看看,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

宁舟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一动。他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后背的伤被扯得一抽一抽地疼,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走到刘老师面前:“刘老师,您要是不嫌弃,我家那两间空房,可以腾出来一间给您当教室。桌椅虽然旧了点,但还能用。”

刘老师愣住了:“这……不太好吧,你家本来就不宽敞。”

“有啥不好的?”宁舟笑了笑,“我一个人住,用不了那么多地方。再说了,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还得指望您教呢。”

巷子里有人笑出声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些。赵伯也咧嘴笑,菜叶从牙缝里抖了抖,终于掉了下来,落在地上,被他用脚轻轻碾进土里。

“那……就先谢谢你了。”刘老师点点头,眼眶有点红,“等我把东西收拾收拾,过两天就搬过来。”

夕阳一点点往下沉,把荣安里的影子拉得更长。墙根下的水泥已经抹好,湿湿的灰黑色在夕阳下闪着暗哑的光;巷口的木门被铁丝缠了一圈又一圈,像个穿了铠甲的老兵;槐树下,几根木杆已经立了起来,虽然歪歪斜斜,却稳稳地扎在土里。

秀莲把小宇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肩上。孩子抓着她的头发,兴奋地大喊:“高!高!”

秀莲笑着往前走,步子迈得比昨天稳多了。她的鞋底磨得有点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声音混在远处的车鸣声、近处的谈笑声里,成了荣安里最普通却最踏实的背景音。

王大爷靠在槐树旁,点了一袋烟,烟丝在烟锅里“滋滋”地燃着,冒出一缕细烟。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在他眼前散开,他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补好的墙、立起的木杆、说笑的街坊、孩子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那个被捅破的洞,也一点一点被这些细碎的画面填了起来。

“行了。”他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烟灰散落在地上,和尘土混在一起,“今儿就到这儿,明儿一早,接着干。”

没人喊累,也没人抱怨。大家只是把手里的工具放好,把散落的砖头归拢,把没喝完的水倒进树根下。有人回家做饭,有人抱着孩子回家喂奶,有人扶着受伤的邻居慢慢往家走。

宁舟最后一个离开槐树。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接缝上,像是在丈量这条路的长度。走到家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槐树下,几根木杆在夕阳下拉出细长的影子,像几只手,紧紧抓着这片土地。

他忽然觉得,这地方,是拆不掉的。

哪怕有一天,推土机真的开到了巷口,把墙推倒,把房子铲平,只要这些人还在,只要这些记忆还在,荣安里就会像那缕炊烟一样,从土里,从心里,重新升起来。

暮色一点点压下来,巷子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昏黄的灯光从窗棂里漏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块块碎金。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而荣安里,只是这城市角落里的一小块暗影。

可在这块暗影里,有人在生火,有人在缝补,有人在搭棚,有人准备在一盏灯下,教孩子们写字。

日子,正一点一点,往回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阿勒屯的风 我出生那天,全身长毛,阴帅拜门 她顶级白莲,进宫嘎嘎乱杀 五岁星际小团宠萌翻了 双穿大唐:小囊君,兕子来找你啦! 乾心论道 都市仙族 我都死遁了,男主们把我骨灰扬了 海岛来了个大美人,发明带崽样样行 听懂兽语后,我被国家追着喂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