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晨露还沾在槐树叶尖,风一吹,顺着叶脉滑下来,砸在青砖地上,溅起细小的湿痕。巷口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不少人,沈曼卿踩着露水把基金明细贴上去,牛皮纸账本上的字迹工整清晰,红笔圈出的“剩余78475元”在晨光里格外扎眼。
“曼卿,可算贴出来了!”刘婶攥着菜篮子挤到前头,筐沿挂着的小葱还带着泥,“我今早去锦绣巷买菜,见他们荷池都栽上藕苗了,卖苗的老板说今年雨水好,早栽早发芽,再晚几天,好品种就被抢光了!”
“可不是嘛,去年那批藕苗就差了点,开的花稀稀拉拉的,还没等谢就枯了。”王阿婆拄着枣木拐杖,往地上轻轻一敲,目光精准落在蹲在墙根啃包子的李顺安身上,“顺安,你前儿个说认识农资市场的商户?这事就交你了,跟宁舟、清沅一起去,务必挑些壮实的‘好货’,别拿些次品回来糊弄大家。”
李顺安嘴里塞得鼓鼓的,赶紧咽下去,拍着胸脯应道:“阿婆您放心!我那朋友老周,在农资市场开了好几年店了,靠谱得很!他说早给我留了一批‘粉霞’藕苗,就是宁叔当年种的那个品种,两块五一株,比市价便宜五毛呢!”
“别先把话说死。”清沅抱着那个磨得发亮的“荷池琐事记”凑过来,指尖在纸页上划过,“我昨天晚上查了全网的市价,优质‘粉霞’藕苗最高三块,最低两块二,普通品种才一块五,但普通苗成活率不到六成,去年咱们就吃了这亏。到了市场先别露底,多问几家比对,别被你那‘朋友’坑了。”
宁舟站在一旁,双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攥着父亲留下的旧笔记本。本子页脚都卷了边,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收据,上面是父亲当年买藕苗的记录,字迹沉稳有力:“粉霞藕苗,芽头带红纹,藕段粗三指,28元/株”。他轻轻翻开本子,轻声说:“就找‘粉霞’,我爹当年种的就是这个,抗虫害,花色也艳。到了市场先看苗,芽头不饱满、没有红纹的,再便宜也不要。”
三人约好九点在巷口集合。李顺安提前半小时就给老周打了电话,挂了电话还在炫耀:“老周说留的都是刚从田里挖的鲜苗,带着泥呢,保证成活率!”清沅翻了个白眼:“等看到货再说吧,别是别人挑剩下的。”
农资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摊位上摆满了各色秧苗、肥料、农具,空气中混着泥土、青草和肥料的味道。李顺安熟门熟路地领着两人往深处走,拐过两个拐角,停在一个挂着“老周农资”木牌的摊位前。摊主老周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肚子圆滚滚的,见李顺安过来,立马笑着迎上来:“顺安,可算来了!我特意把最好的藕苗留着呢,快来看!”
他掀开盖在藕苗上的湿布,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藕段露了出来,每株都带着新鲜的黑泥,芽头鼓鼓囊囊的,顶端泛着嫩黄。“你看这苗,都是今早刚挖的,改良过的‘粉霞’,比普通的粗壮一圈,成活率能到九成以上。外面都卖三块钱一株,咱俩这关系,给你算两块五,怎么样?”
李顺安眼睛一亮,刚要点头,清沅突然蹲下身,捏起一株藕苗仔细打量。她对照着手机里存的优质藕苗照片,又摸了摸芽头的红纹,抬头说:“老板,我刚才在东边的‘老李农资’问过,同款‘粉霞’才两块二一株,人家还承诺,栽活了再付款,死了包换。你这价格,实在不实在。”
老周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挠了挠头:“那不一样,老李那是普通‘粉霞’,我这是改良版的,芽头更壮,开花也更大……”
“我爹当年种的‘粉霞’,红纹在芽头基部,藕段须根完整无破损。”宁舟也蹲下来,拿起一株藕苗,比对着笔记本里的描述,“你这苗确实是‘粉霞’,但改良不改良,肉眼也看不出来。我们要五十株,要是能按两块二算,以后荷池的肥料、农药都在你这买,长期合作,你也不亏。”
老周盯着藕苗看了半天,又瞅了瞅李顺安,最终咬了咬牙:“行!看在顺安的面子上,两块二就两块二!五十株正好一百一十块,我再送你们一小袋生根粉,撒在坑里能促发芽。”
李顺安松了口气,挠着头笑:“还是你们厉害,一下子省了十五块!回头我请你们吃冰棒。”清沅白他一眼:“要是听你的,这十五块就打了水漂,冰棒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
买好藕苗,三人又转到肥料区。清沅掏出手机,对着上面记的“荷池肥料配比”念:“我查了,荷花喜欢有机肥和复合肥混合用,氮磷钾比例要均衡,不然容易只长叶不开花。”宁舟翻着父亲的笔记本,补充道:“我爹当年用的是羊粪肥加复合肥,比例是三比一,说这样花开得艳,藕也长得壮。”
两人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袋五十斤装的腐熟羊粪肥,五十块钱;一袋二十斤装的复合肥,三十块钱,一共八十块。李顺安还想跟老周讨价还价,说再送一袋小肥料,被清沅拉住:“这价格已经比网上便宜十块了,别得寸进尺,做生意的也不容易。”老周见状,笑着说:“下次来我再给你们打折,放心!”
三人分工扛东西:宁舟拎着藕苗,虽然看着瘦,但力气不小,五十株藕苗拎在手里稳稳当当;李顺安扛着羊粪肥,走两步就喘口气,嘴里嘟囔着“这玩意儿也太重了”;清沅抱着复合肥和生根粉,还不忘时不时叮嘱李顺安“别把肥料撒了”。
回到荣安里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街坊们早拎着工具在荷池边等了。张叔手里拿着把新磨的铁铲,见他们回来,立马迎上去:“可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苗怎么样。”他接过藕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捏了捏芽头,满意地点头:“这苗选得好,芽头壮,须根也完整,秋天准能开满池。”
王阿婆蹲在荷池边,用小石子在地上画了记号,划分出五十个栽种坑的位置:“坑要挖半尺深,宽度刚好能放下藕段就行。栽的时候藕段要斜着放,芽头朝上,埋土别压太紧,不然芽长不出来;也不能太松,风一吹就歪了。”
众人立马分工忙活起来:张叔和宁舟一组拿铁铲挖坑,两人动作熟练,一铲下去深浅刚好,坑挖得整整齐齐;李顺安和清沅负责栽苗,清沅先把生根粉撒在坑里,再扶着藕苗摆好位置,李顺安负责填土,刚填了两个就想歇,被清沅推了一把:“别偷懒,大家都在忙,就你最会耍滑!”
苏棠拎着一个旧陶罐,里面装着提前分好的肥料,每株藕苗旁只撒一小把,还用小木棍轻轻拨匀:“肥料多了会烧根,得省着用,后续追肥还得留着不少呢。”她做事格外细心,撒完肥料还会用手把土抚平,生怕藕苗被压着。
沈曼卿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池边,账本摊在腿上,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她一边记着物料消耗:“藕苗五十株,110元;羊粪肥一袋,50元;复合肥一袋,30元;生根粉(赠送)”,一边时不时抬头盯着李顺安,生怕他又偷懒。
贾葆誉扛着相机来回忙活,镜头一会儿对准藕苗的特写,一会儿拍众人干活的身影,还时不时凑到宁舟身边问:“宁舟,你爹当年栽苗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流程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嗯,他每次栽苗前都会先把藕段放在水里泡半小时,说能让芽头醒得更快。”宁舟边挖坑边说,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怀念,“有一次他栽到天黑,就在池边搭了个小棚子守着,说怕夜里有野狗踩坏坑。”
正午的日头越来越毒,晒得人皮肤发烫,众人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衫。刘婶看大家实在辛苦,回家端来一大盆绿豆汤,还找了几顶草帽分给大家:“快歇会儿,喝口汤解暑!我特意放了冰糖,凉透了的。”
李顺安接过草帽扣在头上,抓起碗就灌了大半碗,含糊道:“早知道栽藕苗这么累,我就不主动报名了,还不如在家吹空调看电视。”沈曼卿抬头瞥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刚才买藕苗省了十五块,要是再抱怨,这钱就当你的‘偷懒罚款’,从下次跑腿费里扣。”李顺安立马闭了嘴,放下碗拿起铁铲就往坑里填土,嘴里还念叨:“我不抱怨了,我好好干活!”
众人被他逗得笑出声,荷池边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张叔擦了擦汗,笑着说:“年轻时我在乡下种过藕,比这累多了。这荷池是大家的念想,多干点活算啥,等花开了,坐在池边乘凉赏花,比啥都强。”
直到下午两点多,五十株藕苗终于全栽完了。众人坐在槐树下歇脚,看着池里整齐的栽种坑,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王阿婆看着池面,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宁小子他爹栽完藕苗,也是这样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个蒲扇,说等荷花开了,就请街坊们来吃莲子羹,再杀只鸡,热闹热闹。”
宁舟听着,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留下的荷籽包,牛皮纸包着的荷籽还带着当年的干燥气息,上面的“荷籽 秋播”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等秋天,咱们把这些荷籽种在池边的石缝里,让周围也开满荷花,这样我爹肯定也高兴。”
沈曼卿翻开账本,重新核算了一遍余额:“今日总共支出190元,基金还剩76575元。刚才老周给我发微信说,下个月会到一批荷花营养液,一瓶五十块,能让花期延长半个月,还能让花色更艳,咱们要不要预留点钱买几瓶?”
“买!必须买!”李顺安立马举手,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荷花开得又大又艳,咱拍点照片发网上,说不定能吸引游客来打卡,到时候荣安里就出名了!”
“先别想出名的事,得先保证藕苗能活。”张叔泼了盆冷水,“刚栽下去的藕苗最娇贵,得天天浇水,还得防着虫害。等过半个月,看藕苗发了芽、长了新叶,确认都活了,再决定买不买营养液也不迟。”
苏棠点点头附和道:“我家里有个旧喷壶,是我爷爷以前浇花用的,洗干净就能用,要是买了营养液,刚好能派上用场,不用再花钱买新的,又能省点钱。”
贾葆誉举着相机,对着荷池拍了个全景,夕阳的光洒在池面上,波光粼粼的,刚栽好的藕苗虽然还没冒头,但看着就透着盼头。“我把今天栽苗的素材都拍下来了,等藕苗发芽、长叶、开花,再拍后续的,到时候剪个纪录片,名字就叫《荣安里的荷》,肯定能打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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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沅笑着接话:“出名了可得立好规矩,在池边多放几个警示牌,再安排人轮流看着,别让游客乱扔垃圾,不然咱们之前装的铁丝网就白装了,也对不起大家这么辛苦栽的藕苗。”
“放心,到时候我第一个报名值班!”李顺安拍着胸脯说,这次倒是没耍滑。
夕阳渐渐西沉,把荣安里的天空染成了金红色。风刮过槐树叶,沙沙作响,池边的警示牌在风里轻轻晃动,红漆写的“禁止乱扔垃圾,爱护荷池环境”格外醒目。宁舟站在池边,低头看着那些栽种坑,仿佛能看到不久后,嫩绿的荷叶从泥土里钻出来,慢慢舒展,最终开满整个池塘。
沈曼卿把账本小心翼翼地装进防水布包,看着眼前说说笑笑的街坊们,心里格外踏实。她知道,接下来还有除草、浇水、防虫害的各种忙乱,但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琐碎的事,也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有滋有味。
李顺安突然拍了下脑袋,大叫一声:“坏了!我刚才把老周送的生根粉小样落在摊位上了!那玩意儿能促发芽,丢了多可惜!”清沅白他一眼:“就你粗心大意,明天再去拿呗,正好顺便问问老周,有没有防治荷花虫害的药,提前备着,别等生了虫再着急。”
李顺安嘿嘿一笑:“也行!明天我一早就去,保证把生根粉拿回来,再问问药的事,这次肯定不马虎!”
众人的笑声落在荷池里,惊起几只小鱼,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扎回去,溅起小小的水花。荣安里的荷还没冒头,但藏在泥土里的藕苗,和街坊们心里的盼头,都在借着晚风,悄悄扎下根,等着蓬勃生长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