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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雪夜砚话(1 / 1)

荣安里的夜雪又落下来,比前几日的更绵,铺在青石板上,没了白日的咯吱响,只剩落雪的簌簌声,裹着巷口路灯的昏黄,在琴行窗上描出层软白。薛玉钗刚把最后一本《荣安砚语》放进玻璃柜,指尖蹭过书脊印着的荷砚图案,边角磨得略糙,是翻印时特意保留的质感,像砚台本身带着的旧痕。他直起身时,博古架那边传来轻响——史湘匀在给腊梅换水,陶瓶碰着桌面,发出细弱的“嗒”声,像雪落在松针上的轻。

“慢着点,别把水洒在砚台底座上。”薛玉钗走过去,帮她扶着陶瓶。腊梅的冷香沾在指尖,混着温水的气,竟比白日里更清。史湘匀点点头,睫毛上还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沫,遇着屋里的暖,慢慢化成小水珠。她小心地把松针往旁边拢了拢,松针的绿蹭过荷砚石面,留下道浅痕,又赶紧用绒布擦了擦,指尖在石面上蹭得轻,绒布纤维勾着石纹,带出细弱的摩擦声。

“玉钗哥,你看这腊梅,今晚开得更艳了。”她指着最顶上那朵,花瓣舒展着,黄得透亮,在煤炉的火光里泛着暖,花瓣边缘还沾着点雪融后的湿,像裹了层薄糖。“早上还裹着花苞呢,许是屋里暖,催着它开了。”说着就从棉袄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粗布是她奶奶缝的,边角磨得发白,里面是夏天晒干的槐花瓣,她挑了片完整的,轻轻放在砚台石纹的守木虫痕旁,花瓣在石面上轻轻晃了晃,才稳住。

薛玉钗看着那片槐花瓣,在深褐的石面上显出海棠色,忽然想起夏天槐树下的茶——杯底沉着的就是这样的花瓣,泡开后浮在水面,像撒了把碎阳光,喝到最后,杯底还能嚼着花瓣的软。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门轴“吱呀”响,贾葆誉裹着身雪进来,棉帽檐上的雪落在地上,很快化出小水圈,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铁桶沿还沾着冰碴,冻得发白的手指紧紧扣着桶耳,指节泛着青。

“快,刚从医药厂食堂打的热汤,萝卜炖骨头,还冒热气呢。”贾葆誉把保温桶重重放在檀木桌上,桌面被震得轻颤,解开桶盖时,热气裹着肉香涌出来,瞬间漫过腊梅的冷香,在屋里织出层暖雾,落在窗玻璃上,很快凝出细水珠。他从怀里摸出三个粗瓷碗,碗边还带着体温——是揣在棉袄里焐着的,碗沿有个小豁口,是上次搬货时磕的,“张奶奶让我带的,说你们俩留到现在整理书,肯定饿了,让趁热喝,别凉了伤胃。”

史湘匀早凑到桌边,眼睛盯着保温桶里浮着的油花,油花在热气里晃着,映出她的影子。她伸手就要去端碗,被贾葆誉拍了下手背:“急什么?烫!我来盛。”他舀了勺汤,骨头炖得脱了骨,筷子一夹就能分开,骨髓顺着筷子往下滴,萝卜吸满了油花,盛进碗里时,油星子还在冒着小泡,沾在碗沿上,很快凝成浅黄的印。史湘匀捧着碗,指尖绕着碗沿转了两圈,嘴里呵着气,等不及凉透就抿了口,烫得直缩舌头,却还是笑着往嘴里扒萝卜,嘴角沾了点油,自己没察觉,还在盯着碗里的骨头。

薛玉钗也端了碗,汤的热顺着碗壁传到掌心,暖得指节都松了。萝卜炖得软,一咬就化,肉香混着萝卜的鲜,在嘴里散开。他喝着汤,听见巷口传来三轮车的“吱呀”声,比白日里更沉,车链擦着车架,发出“咔啦咔啦”的响,慢慢近了,停在琴行门口。掀开门帘看,是薛景堂和史明远,车斗里装着捆干柴,柴上盖着帆布,雪落在帆布上,积了薄薄一层,压得帆布往下坠,露出底下的松木纹理。

“雪下得密,怕夜里煤炉的柴不够烧,绕去后山砍了点。”薛景堂跺了跺脚上的雪,棉鞋在地上踩出两个湿印,雪水顺着鞋缝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圈,他的裤脚卷着,露出的袜子沾了雪,冻得发硬。“史明远说这柴是松木的,烧起来火旺,还带点松香味,正好给屋里添点暖,省得你们年轻人冻着。”

史明远点点头,把柴抱进厨房,柴枝碰着门框,发出“笃笃”的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墨锭——是薛玉钗爷爷留下的那块,边缘磨得圆润,上面刻的“荷”字还清晰,只是颜色深了些,浸了几十年的墨气,墨锭侧面还留着爷爷磨墨时的浅痕。“刚才在厨房看煤炉的火正好,不燥不弱,想着磨点墨,等会儿你们要是想写字,也有现成的,省得再等火温。”他走到檀木桌旁,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水在石面上晕开,墨锭放进去,转起来时,“沙沙”声混着汤的热气,在屋里漫开,像给这雪夜添了段细弦。

贾葆誉喝得快,碗底剩了块骨头,他啃着骨头,含糊地说:“今天医药厂的水管又冻住了,王师傅找了块炭火,裹着棉布焐了半个钟头才化开。后来他坐在炉边烤手,说小时候家里穷,冬天就靠个小煤炉取暖,一家人围着炉边剥花生,花生壳扔进去,能烧出股香来,连被窝里都带着那股香,早上起来,枕头上还能闻见。”

“我奶奶也跟我说过这个。”史湘匀喝完汤,碗还捧在手里,暖着掌心,指尖在碗沿上画着圈,画出小小的圆。“她说以前冬天没有暖气,就把铜汤婆子烘在炉边,睡前塞进被窝,脚踩着,能暖到后半夜。有时候汤婆子烫,就裹层棉布,夜里翻身,还能闻见棉布混着铜的味,像抱着块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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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景堂坐在桌边,听着他们说,从怀里摸出个铜烟袋,烟袋锅子磨得发亮,他捏了点烟丝装进去,烟丝是自己种的,晒得干,带着点焦香,却没点,只是捏着烟袋杆在指间转:“我年轻的时候,冬天在矿上干活,下工回来天早黑透了,工友们就围着宿舍的大煤炉煮红薯。红薯得选带黑斑的,煮出来才甜,煮裂了口,糖水流出来,粘在炉壁上,焦香能飘半条街,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来问两句,有的还会讨块尝尝。”

史明远磨墨的手顿了顿,墨锭在砚台里转了个圈,墨汁晕得更匀了,在石面上显出浓黑的光。“那时候的暖,都藏在这些细碎的事里,不像现在,有暖气有空调,手伸出去不冻,却少了点围着炉边说话的劲——那股劲,比暖气还暖,能记一辈子。”他把磨好的墨汁轻轻晃了晃,墨香更浓了,混着松针的清,“你们谁想写字?我这墨正好用,不稠不稀。”

贾葆誉第一个举手,从抽屉里翻出张裁好的宣纸,纸边是手工裁的,带着点毛边,铺在桌上,用镇纸压着边角——镇纸是块小砚台,是他自己磨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葆”字,刻得深,墨填在里面,显黑。他拿起狼毫笔,笔尖沾了墨,在砚台边舔了舔,却半天没落下,眼睛盯着纸,又扫过博古架上的荷砚,忽然笑了:“就写‘雪夜砚暖’吧,今天这场景,这汤,这墨,正好配这四个字。”

笔落在纸上,墨汁晕开,“雪”字的竖钩拉得长,像巷口的路灯杆,挂着雪,带着点弯;“夜”字的捺画收得缓,像落雪的慢,轻轻扫过纸;“砚”字的石字旁写得重,笔锋压得实,像荷砚的沉,稳在纸上;“暖”字的日字旁描得圆,像屋里的煤炉,裹着热。贾葆誉写完,往后退了两步看,挠了挠头,棉帽蹭得头发乱了:“‘暖’字的日字旁有点歪,不过没事,看着热闹。”说着就把笔递给史湘匀,“该你了,你也写点什么,或者画点什么,你画的小砚台好看。”

史湘匀接过笔,指尖捏着笔杆,指节有点发白,想了想,在“雪夜砚暖”旁边画了个小砚台,砚台旁边画了朵腊梅,花瓣黄得透亮,还画了道细细的花茎,腊梅底下画了片槐花瓣,特意描了道浅纹,像花瓣的脉络,最后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守木虫,虫身上还画了个小圆圈——是裹了层棉,怕它冻着。画完她把笔递过去,眼里亮着,像落了雪的星,嘴角还带着点笑:“这样,砚台就不孤单了,有腊梅,有槐花,还有守木虫陪着。”

薛玉钗接过笔,没写字,只是在贾葆誉写的“雪夜砚暖”旁边,添了道细横线,像青石板上积的雪,线尾有点淡,像雪被风吹薄了;又在横线末端点了个小点儿,像巷口的路灯,亮着暖光。史明远看着,笑了,眼角皱起细纹,拿起笔,在空白处添了几笔松针,松针的尖儿朝着砚台的方向,像在往暖处凑,针脚细得像能看见雪落在上面的轻,还在松针末梢点了点白,像沾着的雪。

薛景堂也凑过来看,手指在纸上点了点“暖”字,指尖的茧蹭着纸,发出细响:“要是再添个煤炉,就更像咱们现在的样子了。”史湘匀听见,赶紧找了支细笔,在角落画了个小煤炉,炉口还画了点火星,火星是橘色的,像真的在烧;火星旁边画了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汤,汤面上飘着块萝卜,跟桌上的保温桶一模一样,连碗沿沾的油星都画了两点,是浅黄的。

外面的雪还在落,屋里的墨香裹着肉香、腊梅香,在纸上漫开。薛玉钗把画好的纸晾在窗边,纸被风吹得轻晃,雪光透过纸,把上面的砚台、腊梅、煤炉都映得软乎乎的,像把整个雪夜的暖都拓在了纸上。史湘匀收拾起碗筷,碗底的油星子还没凉,她用布擦着,布是粗布,擦过碗沿,留下道浅痕,嘴里哼起了小时候奶奶教的童谣,调子软,混着落雪声,像裹了层棉,飘在屋里,词记不全了,只反复哼着“暖呀暖,炉边坐”。

贾葆誉去厨房添柴,松木柴放进煤炉,“噼啪”响了声,火星溅在炉壁上,很快灭了,留下点红印。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三个烤红薯,是下午在医药厂的炉边烤的,还裹着锡纸,烫得他左右手倒着拿,嘴里呵着气,指尖捏着锡纸的边角:“忘了给你们带这个,刚才在炉边又烘了烘,现在甜得很,皮一剥就能吃。”

史湘匀抢过一个,剥开锡纸,红薯的糖水流在指缝里,黏糊糊的,她舔了舔,烫得直跺脚,却还是往嘴里塞了块,脸颊鼓着,像含了颗小团子,嘴角沾了点红薯泥,用手背擦了擦,反倒蹭得更开。薛玉钗也拿了个,红薯的皮有点焦,剥开来,里面是橙黄的肉,冒着热气,暖从指尖传到心口,甜香混着墨香,在喉咙里绕了圈,连带着刚才喝的汤,都暖得更沉了。贾葆誉自己咬着红薯,看着窗外的雪,雪落在玻璃上,很快化了,留下道水痕:“要是明天雪停了,咱们去后山采点松枝,再折几枝腊梅,给琴行门口编个雪帘,挂在门上,风一吹,松枝晃着,雪沫子往下掉,肯定好看。”

“我还要堆个小雪人,放在砚台旁边的博古架上。”史湘匀嘴里嚼着红薯,含糊地接话,嘴角的红薯泥还没擦干净,“给雪人戴个小棉帽,就像我去年戴的那个,帽檐上还缝个小绒球,再给它手里拿片槐花瓣,让它也护着砚台,跟守木虫做伴。”

薛景堂把烟袋收起来,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雪停了我去扫巷口的雪,免得你们出门滑着。顺便叫上李叔,他扫雪快,两个人一会儿就能扫出条路来,再把老槐树底下的雪堆成个小坡,孩子们过来玩也安全,省得摔着。”

史明远把墨锭收好,放进锦盒里,锦盒的绒布蹭着墨锭,发出细弱的响,盒盖扣上时,“咔”的一声轻:“等雪停了,我把今天写的字晾透,明天咱们去巷口的装裱店,找老王师傅装裱起来,他装裱的活细,能把纸的毛边都留着,挂在博古架旁边,让砚台也能看着。”

薛玉钗咬着红薯,甜汁沾在嘴角,他抬手擦了擦,指尖沾着点红薯的甜。看着桌上的空碗——碗底还留着点汤渍,映着灯的光;晾着的画——纸边被风吹得轻卷;博古架上的荷砚——石面映着腊梅的影;还有身边人脸上的笑——贾葆誉的棉帽歪在头上,露出点乱发;史湘匀的睫毛上还沾着雪沫,化成了小水珠;薛景堂的烟袋放在手边,袋杆亮着;史明远的墨锭裹在锦盒里,透着点墨香。他忽然抬手把窗推开条缝,雪的寒气钻进来,混着屋里的暖,凝成细雾,落在窗玻璃上,像撒了把碎星,很快又化成水,往下淌。

他赶紧关上窗,指尖还沾着雾水,凉得轻颤,却没觉得冷。刚才那瞬间,他好像闻见了春天的槐花香,混在腊梅的冷香里,缠在砚台的墨香里,落在每个人的笑里,像风裹着的念想,轻轻飘着。

史湘匀吃完红薯,把锡纸叠得整整齐齐,边角对齐,放进棉袄口袋——口袋里还装着块奶糖,是早上后山王奶奶给的,没舍得吃。“这个留着,明天装烤红薯还能用,省得浪费。”她走到博古架前,看着荷砚上的槐花瓣,又轻轻摸了摸,指尖在石面上蹭了蹭,像在跟砚台说悄悄话,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砚台今晚肯定不冷,有腊梅、松针陪着,还有屋里的火。”

贾葆誉收拾好保温桶,把碗摞在一起,碗底的油印叠着,像叠了层暖,最底下的碗是那个带豁口的,豁口对着自己,怕碰着别人。“我明天一早把碗送回张奶奶家,顺便带点刚烤的红薯,她上次说想吃医药厂食堂的烤红薯,一直没来得及,这次正好给她带两个软的。”

史明远把陶瓶里的腊梅又扶了扶,松针摆得更齐,不让枝桠挡着砚台的石面:“我也该回去了,雪下得大,晚了路不好走,你婶子还在家等着我煮红薯粥呢,她说今晚的雪适合煮粥,能煮得稠。”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画,“明天记得把画收起来,别让雪水飘进来打湿了,纸见水就皱。”

他们陆续走了,脚步声混着落雪声,慢慢远了。琴行里只剩薛玉钗,还有桌上晾着的画、博古架上的荷砚、陶里的腊梅、炉边温着的半壶水。他走过去把晾在窗边的画收回来,卷成筒用红绳系好,塞进琴盒下层——那里还压着张夏天槐树下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有些卷边。转身时,脚踢到了史湘匀忘带的暖手宝,搪瓷壳子还带着余温,他捡起来放进博古架的空格里,挨着陶瓶,让暖手宝的温度慢慢浸着腊梅的根。

煤炉里的松木柴还在烧,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火星映在荷砚的石面上,把守木虫痕照得格外清晰。薛玉钗拉过张藤椅坐在炉边,从口袋里摸出林岱语下午塞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邻市美术馆展览的时间,她用铅笔在“荷砚展柜”几个字旁边画了个小笑脸。纸条边缘被手攥得发皱,他展开抚平,放进砚台旁边的锦盒里,和墨锭挨在一起。

窗外的雪还没停,路灯的光透过雪幕,在地上洒出一片模糊的暖黄。巷口传来李叔扫雪的竹扫帚声,“唰唰”地响,慢慢近了又远了,最后只剩落雪的簌簌声。薛玉钗起身给煤炉添了块柴,看着火苗舔着柴枝,想起白天贾葆誉说的病人家属,想起史湘匀画的小守木虫,想起薛景堂手里的铜烟袋,指尖在炉壁上轻轻碰了碰,烫得赶紧收回,却忍不住笑了。

他走到博古架前,看着荷砚上的槐花瓣,花瓣已经被屋里的暖烘得有些卷边,却还保持着浅浅的海棠色。陶瓶里的腊梅又开了一朵,冷香混着墨香飘过来,绕在鼻尖。薛玉钗抬手轻轻碰了碰腊梅的花瓣,软得像棉,沾着点细绒,他收回手,指尖还留着那点香,在屋里的暖里慢慢散开。

夜色渐深,煤炉的火渐渐弱了些,屋里的暖却没散。薛玉钗把桌上的空碗摞好,放进厨房的碗柜里,碗沿的豁口对着里侧,怕下次拿的时候划到手。回来时,他把灯调暗了些,昏黄的光裹着博古架,把荷砚、腊梅、暖手宝都映得软乎乎的。他靠在藤椅上,听着雪落的声,听着煤炉的轻响,慢慢闭上眼,手里还攥着那根从松枝上掉下来的细针,带着点松脂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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