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雨又密了,细针似的扎在脸上,冷意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薛玉钗抱着小提琴走在最前,琴身的深棕漆沾了雨,泛着冷光 —— 琴盒拉链没拉严,露出半张秘约残片的角,是刚才从琴行铁盒里抓的,纸角边缘毛糙,刮得他掌心虎口处发疼,留下道浅红的印子。
巷口的五个男人已经堵过来,黑夹克的衣角被风吹得翻卷,像张开的蝙蝠翼。领头的疤脸站在最前,左额角的疤从眉骨划到下颌,雨天里更显狰狞,像条爬着的青蛇。他手里的铁棍在雨里晃,尖端沾着点黄泥土,是从巷口工地的砖堆里带的,还挂着点碎砖渣:“薛少爷,识相点就把荷砚交出来,史老爷子说了,只要砚台到手,饶你们三个孩子不死,还能让薛家用林家的注资救医药线。”
贾葆誉握着槐木棍子往前跨了步,木棍底端缠着圈旧皮筋 —— 是小时候绑弹珠用的,皮筋已经松了,晃悠着蹭过地面的积水。他的声音有点抖,却故意把腰挺得很直,后背还贴着刚才撞在琴行门框上的钝疼,却不想在疤脸面前露怯:“荷砚不在我们身上,有本事你们自己去琴社找 —— 但张奶奶在里面,你们要是敢吓着她,我跟你们拼命!”
史湘匀攥着琴弓跟在薛玉钗身侧,弓毛上的松香被雨打湿,黏成一团,像沾了水的棉絮。她盯着疤脸身后的两个男人,目光突然顿在左边那个穿灰衬衫的人身上 —— 是去年帮史家搬矿样的老周,当时老周还笑着跟她递过一块糖,说 “史小姐长得像她奶奶,心善”,现在却举着把锈迹斑斑的扳手,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河:“周叔,你忘了我奶奶去年冬天跟你说的话?她说史家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更不能欺负荣安里的老人孩子。”
老周的脸僵了下,握着扳手的手松了松,扳手往下垂了垂,却被疤脸回头一眼瞪回去,那眼神像刀子:“少跟他们扯这些没用的!史老爷子说了,今天必须把荷砚带回去,谁要是敢拦着,就打断谁的手,扔到巷口的臭水沟里!” 他说着,铁棍往地上狠狠一砸,“咚” 的一声闷响,溅起的泥水落在薛玉钗的卡其色裤脚,晕开块深色的墨渍,像朵脏污的花。
薛玉钗突然把小提琴举起来,琴身横在身前,挡住半张脸。琴身上的漆被雨水浸得发亮,映出他眼底的冷光:“荷砚在琴社的暗格里,就在钢琴底下 —— 你们要是敢进去惊动张奶奶,我现在就把这琴砸了,再让贾葆誉去把暗格里的荷砚也砸了。薛家的传家宝,毁在我手里,总比落在你们这些只认钱、不认情分的人手里强。”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滚水里,疤脸的动作瞬间顿住。他跟在史老爷子身边多年,知道老爷子有多看重这方荷砚 —— 去年老爷子生重病,还特意让下人把荷砚搬到病床边,说 “这砚台是史家的根”,要是砚台真毁了,他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疤脸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沉了点:“你别耍花样!我们进去找砚台,你们三个就站在巷口别动,要是敢跑,我照样砸你的琴!”
“不行。” 薛玉钗往后退了步,后背紧紧贴着琴行的砖墙,墙面上的砖缝硌得后背发疼,却让他心里更稳,“你们进去人多,张奶奶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听见动静会受惊吓。让老周进去找,他跟张奶奶认识,去年还帮张奶奶修过水管,张奶奶信他 —— 你们其他人,都留在巷口等着,谁敢靠近琴行门口一步,我就喊贾葆誉砸砚台。”
疤脸盯着薛玉钗的眼睛看了半天,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怯意,倒透着股 “鱼死网破” 的劲。他咬牙点头,狠狠拍了下老周的肩膀:“老周,你进去!找到荷砚就赶紧出来,别跟那老太婆废话,更别耍什么小聪明!”
老周攥着扳手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慢慢往琴行门口走,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 “啪嗒” 的轻响。经过史湘匀身边时,他突然侧过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史小姐,林小姐被关在林家别墅的地下室,密码是她的生日 1012—— 你们拿到砚台就赶紧往巷尾跑,那里有个废弃修车铺,能躲一会儿,别回头,也别相信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推开琴行的木门,木门 “吱呀” 一声响,像在替他轻轻叹气。
雨还在下,巷口的风裹着远处工地的土味,吹得人眼睛发涩。疤脸靠在墙上,盯着薛玉钗手里的小提琴,突然笑了,露出颗黄牙:“薛少爷,你这琴是意大利产的吧?我以前在赌场见过有人拉这种琴,据说值不少钱 —— 要是你现在把荷砚交出来,这琴我可以还给你,还能让你安安稳稳地离开荣安里,去维也纳学琴。不然,一会儿我就把它砸成碎片,让你以后再也拉不了琴,只能看着薛家的医药线倒闭。”
薛玉钗的指尖紧了紧,琴身的漆硌得掌心发疼。他想起十岁生日那天,祖父把这把琴放在他怀里,琴盒里还垫着块绣着荷纹的绒布,是祖母亲手缝的。祖父摸着他的头说:“玉钗,以后你要是遇到难事,就拉琴,琴音能帮你定心神,也能帮你想起心里最在乎的东西。” 可现在,他连拉琴的机会都快没了,连祖父最在乎的荷砚,都要靠 “砸毁” 来威胁别人。
“荷砚找到了!”
琴行的门突然被推开,老周手里捧着荷砚跑出来,砚台的石面沾了雨,泛着冷光,砚底的 “不离不弃” 四个字在雨雾里隐约可见。疤脸眼睛一亮,推开身边的人就往前冲,伸手就要抢:“快把砚台给我!别磨蹭!”
就在这时,贾葆誉突然举起槐木棍子,朝着疤脸的后背狠狠砸下去 —— 棍子 “咔嚓” 一声断成两截,木渣溅飞出去,落在积水里。疤脸疼得闷哼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狼,转身就要用铁棍打贾葆誉,却被薛玉钗一脚踹在膝盖上,“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史湘匀反应最快,一把抢过老周手里的荷砚,紧紧抱在怀里,砚台的石面凉得像冰,却被她护得严严实实:“快跑!往巷尾的修车铺跑!”
三个孩子转身就往巷尾跑,雨水打在身上,像小鞭子抽得生疼。薛玉钗抱着小提琴跑在最前,琴带勒得肩膀发疼,却不敢放慢脚步;贾葆誉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断了的木棍,时不时回头看,生怕疤脸追上来;史湘匀抱着荷砚跑在最后,砚台有点沉,压得她胳膊发酸,却死死咬着牙,不敢让砚台掉在地上。
“前面有个拐角!拐过去就是修车铺!” 贾葆誉突然大喊,指着前面的岔路口 —— 那里的修车铺是他们小时候常去的秘密基地,铺子里有个旧轮胎堆,他们以前总在里面藏弹珠和漫画书。
三个孩子冲进修车铺,薛玉钗赶紧把门关上,用门后一根生锈的铁棍顶住门板。铺子里满是刺鼻的机油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气,角落里堆着几个旧轮胎,轮胎上还留着他们小时候用粉笔写的涂鸦 —— 有歪歪扭扭的小火车,有翅膀画得像蝴蝶的小飞机,还有四个手拉手的小人,每个小人旁边都写着名字:“玉钗”“岱语”“葆誉”“湘匀”。
“呼…… 呼……” 贾葆誉靠在门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汗混着雨水,把灰色的 t 恤浸得透湿,贴在身上,“他们…… 他们应该一时半会儿…… 进不来,这门是铁的,铁棍也够粗。”
史湘匀把荷砚放在旧轮胎上,砚台的石面沾了点机油,她赶紧用衣角擦了擦 —— 那是件米白色的衬衫,是林岱语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现在擦出块深色的印子,她却没在意:“老周说林岱语被关在林家别墅的地下室,密码是她的生日 10 月 12 号,对不对?我记得去年她生日,咱们四个在琴行里给她买了个蛋糕,还插了十根蜡烛。”
薛玉钗点点头,坐在地上,把小提琴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检查 —— 琴身没受损,只是琴弓的弓毛沾了点雨水,他用手指轻轻捋了捋:“咱们得赶紧去林家别墅,要是被疤脸他们追上,就真的跑不了了 —— 而且,张奶奶还在琴社,不知道老周能不能护得住她,刚才疤脸看老周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他一样。”
“张奶奶不会有事的。” 贾葆誉坐在他旁边,拿起块放在轮胎上的旧抹布,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泥点,“老周是个好人,去年张奶奶发烧,还是他背着张奶奶去的医院,他肯定会护着张奶奶的 —— 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林岱语,她一个人在地下室,肯定很害怕。”
史湘匀蹲在荷砚旁,用手指轻轻摸着砚底的字,指尖能感觉到石纹的凹凸:“我爷爷肯定不会轻易罢手的,他为了矿脉,连我这个亲孙女都能利用 —— 还有林叔叔,他眼里只有钱,只要能拿到矿脉的开采权,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关在地下室。”
薛玉钗突然想起琴盒里的秘约残片,赶紧掏出来,展开铺在旧轮胎上。残片被雨水浸得有点软,上面的字迹有点模糊,却能看清 “四家共守,不离不弃” 八个字,墨迹是深蓝色的,是百年前用松烟墨写的:“咱们拿着这个残片,拿着荷砚,去找林岱语 —— 只要咱们四个在一起,就能跟他们谈。他们再怎么贪,再怎么狠,也不能完全忘了小时候的情分,不能忘了四家老掌柜当年一起盖学校、盖医院的约定。”
雨还在敲打着修车铺的铁皮顶,“咚咚” 响,像在倒计时。贾葆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旧抹布还攥在手里:“走吧,再晚,林岱语可能就有危险了 —— 我知道条小路,从修车铺后面的窄巷穿过去,能直接到林家别墅的后院,那里有个小窗户,是以前林岱语偷偷跟我玩时开的,能爬进地下室。”
三个孩子再次出发,这次走的是修车铺后面的窄巷,巷子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过,两边的墙上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薛玉钗把小提琴背在背上,琴带调得紧了点,手里拿着刚才顶门的铁棍,用来探路,生怕踩到坑里;贾葆誉走在中间,时不时提醒他们 “左边有块松动的砖,小心点”“前面有积水,绕着走”;史湘匀抱着荷砚,走在最后,眼睛警惕地看着身后,耳朵竖着听有没有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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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概十分钟,前面终于出现了林家别墅的影子。别墅很大,白色的外墙在雨雾里泛着冷光,围墙很高,上面拉着带刺的铁丝网,像个监狱。后院的窗户果然没关,窗沿上还放着个旧玩偶 —— 是林岱语小时候的小熊玩偶,她上次跟贾葆誉说 “要是想找我,就看窗户上有没有小熊,有就说明我能出来玩”。
“就是那儿!” 贾葆誉指着窗户,声音压得很低,“我以前跟林岱语来玩过,从这里爬进去,下了楼梯就是地下室的入口,门是密码锁,老周说的密码应该没错。”
薛玉钗先爬上去,坐在窗台上,伸手拉贾葆誉 —— 贾葆誉有点胖,爬得有点费劲,薛玉钗用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拉上来;史湘匀抱着荷砚,最后一个爬进来,爬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窗沿,荷砚差点掉下去,她赶紧用手抓住,心都快跳出来了。
地下室的门果然锁着,是个银色的密码锁,上面还亮着灯。史湘匀深吸一口气,输入 “1012”,密码锁 “咔嗒” 一声开了,门轻轻弹开一条缝。
“岱语!” 薛玉钗推开门,小声喊了一声,怕惊动别墅里的人。
地下室里很暗,只有顶上一个小窗户透进点雨雾里的光,照亮了角落里的身影。林岱语坐在地上,双手被绳子绑着,嘴里塞着块布,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点泪痕。她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他们三个,眼睛突然亮了,像黑夜里的灯,眼泪又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流。
薛玉钗赶紧跑过去,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上的绳子 —— 绳子绑得很紧,勒得她手腕上有红印,他解的时候特意放慢了速度,怕弄疼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林岱语摇摇头,嘴里的布被拿出来后,她先咳嗽了几声,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没事,就是有点冷,地下室里太凉了 —— 我爸把我关在这里两天了,说要等拿到荷砚,就把我嫁给史家的儿子史明轩,用来换矿脉的开采权,还说要是我不答应,就再也不让我见你们了。”
贾葆誉蹲在她旁边,从口袋里掏出瓶水 —— 是刚才在琴行门口拿的,还没开封,他拧开瓶盖递给林岱语:“别担心,我们拿到荷砚了,现在就带你走 —— 咱们四个一起,去找你爸和我爸他们谈,让他们别再打矿脉和荷砚的主意了。”
林岱语接过水,小口喝了一口,温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疼。她看着薛玉钗、贾葆誉和史湘匀,又看了看史湘匀怀里的荷砚,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像雨后的露珠:“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的 —— 小时候咱们在琴行里拉钩,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谁都不能丢下谁,现在,咱们做到了。”
就在这时,别墅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 —— 是林岱语的父亲林仲甫,他的声音很大,带着怒气:“都给我仔细找!肯定在地下室!刚才有人看见三个孩子往这边跑了!”
薛玉钗赶紧把荷砚抱在怀里,对他们三个说:“快走!从窗户出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四个孩子再次爬窗户,外面的雨还没停,却比刚才小了点,变成了蒙蒙细雨。林岱语跑在中间,薛玉钗和贾葆誉护着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生怕她摔倒;史湘匀走在最后,手里拿着那瓶没喝完的水,时不时回头看,确认没有人追上来。
别墅里的人很快追了出来,大概有七八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手电筒,喊着 “别让他们跑了!抓住他们!”。四个孩子拼命地跑,跑过窄巷,跑过荣安里的老槐树 —— 槐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 “沙沙” 响,像在为他们加油;跑过琴行门口 —— 张奶奶还在阁楼的窗户旁,手里拿着那个缺了口的搪瓷杯,看见他们,使劲挥了挥手,嘴里还喊着 “孩子们,加油啊!”,声音虽然小,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他们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只知道要一起跑,要带着荷砚,带着秘约残片,带着小时候在琴行里拉钩的约定,跑向能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