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辰时过半。
荣安里的阳光斜斜地切过老槐树的枝桠,把细碎的金斑洒在画室的木窗上,新换的窗棂泛着浅胡桃木的暖光——那木窗是上周施工队刚装的,边缘还留着砂纸打磨后的细绒感,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时,少了往日的“呜呜”声,只剩轻轻的“沙沙”,像谁用指尖划过晒暖的宣纸。风里裹着巷口“时光书店”新到的徽墨香,混着槐树叶的清苦,还有张奶奶家桂花糕飘来的甜香,三股味道缠在一起,落在画案中央的真砚台上,让砚台的四叶草纹路都透着股活气。
薛玉钗坐在画案后的旧木椅上,椅腿压着的蓝布垫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皂角的淡香从垫子里钻出来,混着槐叶味往上飘,钻进衣领里,比晨雾天舒服多了。他脚边堆着叠拓印用的生宣,每张都印着砚台的四叶草纹,墨色有深有浅——深的是头几遍拓的,手劲没掌握好,墨晕开了;浅的是后来练熟的,墨色匀得像蒙了层薄纱,连叶脉的细痕都能看清。最上面那张拓片的边缘沾着点槐叶的绿,是昨日小石头拓印时,不小心用沾了槐叶汁的手碰的,倒像给四叶草添了片新叶,透着股孩子气的巧。
他手里捏着块细纱布,正轻轻擦着砚台边缘的墨渍——经过前日晨雾的润和今日阳光的晒,砚台的纹路比往日更深些,浅金光在阳光下泛着暖,指尖贴上去时,能感觉到砚台微微的震颤,像藏在里面的砚魂在跟着阳光轻晃。这砚台跟着太爷爷几十年,又跟着他守了荣安里这么久,以前只觉得是块普通的石头,直到发现薛忠的木盒,直到看见孩子们对着它笑,才慢慢明白太爷爷说的“砚有魂”是什么意思——那魂不是别的,是薛忠的旧诺,是贾明成的心愿,是荣安里一代代人盼着日子变好的心意。
画案上的物件摆得比往日更规整,却依旧带着生活的暖,没有半分刻意的板正。左侧的贾明成日记被挪到了阳光斜照的地方,书页被晒得微微发卷,“助学资金”那页的小笑脸旁,小石头的“太空老槐树”画纸被压在块浅青镇纸下——镇纸是太爷爷年轻时用青田石刻的荷纹,边缘有处明显的磕碰,是当年搬家时不小心摔的,现在沾了点拓印的墨,倒让原本单调的荷纹添了点新趣。画纸右上角,史湘匀抄的电台新闻便签被阳光晒得发脆,“少年星一号搭载荣安里少年画作升空”几个字用红笔描过,旁边画的卫星简笔画,天线被阳光照得像真的在发光,连画歪的卫星翅膀都透着股认真劲。
日记旁边放着个旧铁皮盒,是贾明成当年装铅笔的,现在里面装着孩子们送来的小玩意儿:有小石头捡的槐树叶标本,叶脉用透明胶带粘得整整齐齐;有隔壁妞妞折的纸飞机,机翼上写着“要飞到太空”;还有贾葆誉刻的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四家守”,和门楣上的桃木牌一模一样。铁皮盒的锁早就坏了,用根红绳系着,是林岱语找的,说“这样既安全,又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像藏着的宝贝”。
中间的薛忠木盒敞着盖,盒身的荷纹上,薛玉钗前几日擦的蜂蜡在阳光下泛着浅光,让原本陈旧的木头像刚上了漆一样。盒里的信纸被小心地铺在拓片旁,信纸已经被塑封过,是社区文具店老板帮忙弄的,说能挡住潮气。薛忠写的“四家良心,不可失,不可贪”那行字,墨迹虽淡,却透着股沉甸甸的劲,刚好对着拓片的四叶草中心,像两个跨越七十多年的约定在悄悄呼应。
木盒旁边放着个小瓷瓶,是李奶奶送的,瓶身上画着朵小小的槐花,瓶口插着两支干槐枝,枝桠上还留着几片枯叶,在阳光下泛着浅黄,像给旧盒添了点生气。瓷瓶里装的不是水,是李奶奶泡的槐叶茶,说“拓印时墨太干,就用这茶调一调,墨色会更润,还带着荣安里的味”,茶水上飘着片完整的槐树叶,是特意挑的,叶片上的纹路和砚台的四叶草竟有几分像。
右侧的青花瓷盘里,桂花糕剩了两块,是张奶奶今早五点烤的,还冒着点热气,糖霜在阳光下泛着晶亮的光,像撒了把碎钻。其中一块的糖霜上,有个小小的指印——是小石头昨天拓印时,趁人不注意偷偷碰的,指印边缘还沾着点墨,像个小小的“墨糖印”,看着又好笑又暖心。盘边放着个铁皮罐,是王医生送的,原本装的是药膏,现在洗干净装着磨墨用的清水,罐身上贴着张便签,写着“拓印时墨要调淡,像槐叶泡水的色,别把砚台纹路盖了”,是王医生的字迹,龙飞凤舞,却在“槐叶”两个字上写得格外轻,怕墨迹重了磨掉。
“叮当——”
帆布包上的铜铃响得脆亮,声音从巷口飘过来,带着阳光的暖,越来越近。史湘匀挎着包走进来,包带滑在胳膊肘上,里面的借阅登记表露着个角,纸页被阳光晒得发暖,边缘有点卷。她穿了件浅蓝的外套,是去年社区发的文化志愿者服装,袖口沾了点墨,是刚才写借阅证寄语时蹭的。手里提着个土布布袋,是社区服务中心给的,上面印着“文化惠民·书香社区”八个蓝字,字边有点脱线,却透着股实在的暖,里面装着刚从社区取来的借阅证封皮。
“封皮取回来了,主任说这是用老树皮做的再生纸,”史湘匀把布袋放在拓片旁,掏出叠淡棕色的封皮,拿起一张对着阳光看,纸纹里能看到细碎的树皮纤维,“说‘老纸配老砚的拓片,才像荣安里的东西,不飘’。对了,昨天跟印刷厂说的扉页拓片,他们说今天下午就能印好,到时候新书的扉页上,就能看到咱们砚台的四叶草了——小石头他妈刚才在巷口拦着我,说小石头非要把他爸的航母模型搬来,现在正跟几个孩子围着模型转呢,还说要在模型底下贴张纸条,写‘中国航母,荣安里少年敬放’,字都练了好几遍了。”
她蹲下身,从包里掏出叠纸条,是孩子们写的“借阅证寄语”,最上面一张是小石头的,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涂了好几处:“我要用这张证借航天书,以后造真的航母,比模型还大的那种”,纸角沾着点拓片的墨,把“航母”两个字染成了浅灰,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四叶草,是照着砚台拓片画的,画得有点圆,像个小太阳。史湘匀指着画说:“小石头昨晚特意来问我四叶草怎么画,说要让自己的寄语跟砚台连在一起,你看这画的,比上次规整多了。”
薛玉钗接过纸条,指尖碰着湿软的纸,心里有点暖。他拿起张借阅证封皮,把拓片贴在背面,用指尖按了按,拓片的墨色刚好和封皮的棕色衬得和谐,不深不浅,看着特别舒服:“等会儿我再拓几张小的,剪下来贴在模型的木牌上,让贾葆誉刻上‘中国航母’四个字,挂在模型旁边——就像太爷爷当年在砚台刻‘荣安里,四家心’一样,让每个看到的人,都知道这模型和砚台,都是荣安里的‘根’,一个连着过去的心意,一个连着现在的盼头。”
他想起昨天小石头拓印时的样子,孩子踮着脚,小手抓着毛笔,墨汁蹭得满手都是,连鼻尖都沾了点黑,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说“这四叶草像小太阳,拓在纸上就像把阳光藏起来了,以后看书的时候,翻开就能看到阳光”。现在想来,这拓片藏的何止是阳光,还有薛忠藏在木盒里的谨慎,贾明成写在日记里的期待,老周抱着旧收音机听新闻的激动,还有小石头他们对着航母模型睁大眼睛的模样——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就是荣安里的日子,也是国家的日子,一步一步,从旧的时光里,走到新的光亮里。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带着阳光的暖,林岱语抱着卷新书走进来,大衣搭在臂弯里,里面穿的米白色毛衣领口,别着枚银质的槐叶胸针,胸针上的叶脉刚好和拓片的四叶草纹路呼应,在阳光下闪着淡光。她的头发有点乱,是刚才搬书时被风吹的,发梢沾着片槐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去的,像个小小的装饰。
“书刚送到,印刷厂的人顺便带过来的,”林岱语把书放在画案上,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一本是《中国航天史》,封面印着c919大飞机翱翔的图,蓝色的机身在阳光下泛着光,旁边一本是《外交官的故事》,封面上耿爽在联合国发言的照片,他穿着深色西装,举着话筒,眼神坚定,像在说着什么掷地有声的话,书脊上还沾着点运输时的灰,林岱语用指尖轻轻擦掉了。
“我爸公司捐的这批书,特意选了带插图的,”林岱语翻开《外交官的故事》,里面有张彩色插图,是耿爽面对镜头发言的场景,旁边配着文字:“中国人民不信邪、不怕压,任何国家都不要指望我们会吞下损害我国利益的苦果”,“你看这段,”林岱语指着文字,声音有点亮,“昨天我爸跟我打电话,说他去国外谈设备合作,对方一开始想压价,还说‘你们的技术不如我们’,后来我爸拿出咱们自主研发的芯片资料,对方翻了两页就不说话了,最后按咱们的报价签了合同,说‘现在中国的技术,没人敢小看’——这跟耿爽说的话,是不是一个意思?都是靠实力说话,硬气。”
薛玉钗凑过去看插图,耿爽的眼神让他想起太爷爷临终前的样子,那时太爷爷已经很虚弱了,却还是攥着他的手说“守荣安里,得靠自己的硬气,不能让人欺负,不能让孩子们受委屈”。他拿起张拓片,轻轻贴在《中国航天史》的扉页上,四叶草的纹路刚好对着c919的机翼,像给飞机添了个小小的守护符:“等图书馆开馆,让孩子们先看这两本书,再看小石头的航母模型,知道咱们国家的‘硬气’不是吹出来的,是航天人在天上拼出来的,是外交官在国际上争出来的,还有千千万万像我爸这样的普通人,在各自的地方干出来的——就像咱们守砚台、建图书馆,也是靠大家一起搭把手,才有的样子。”
他想起前几日老周拿着旧收音机来画室,说“当年我听原子弹爆炸的新闻,蹲在槐树下哭了半天,觉得咱们国家终于能抬起头了,现在天天听新闻,不是航母就是卫星,心里踏实”。老周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有光,那光和小石头看航母模型时的光,和林岱语说她爸签合同后的光,都是一样的,是看着自己的国家越来越好,从心里涌出来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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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贾葆誉的喊叫声最响,像只刚出笼的小雀:“玉钗!岱语!湘匀!快开门!模型的架子做好了!能放航母了!”声音里带着股喘,却比任何时候都亮,隔着木门都能感觉到他的着急。
薛玉钗和史湘匀、林岱语赶紧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就看见贾葆誉领着几个孩子跑过来,他背着个大大的帆布包,包上印着只卡通老虎,老虎的眼睛沾了点木屑,是刚才做架子时蹭的。校服裤脚卷着,露出脚踝上的小伤疤,手里举着个刚做好的木制架子——架子是用老槐树的枝桠做的,是上周台风刮断的树枝,老周帮忙锯的料,贾葆誉自己打磨的边缘,虽然有点歪,却很结实,上面还刻着小小的四叶草纹,是昨晚跟着薛玉钗学刻的,刻得深浅不一,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每个纹路里都填了点浅墨,在阳光下泛着淡光。
“你们看!这架子能放小石头的航母!”贾葆誉把架子放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指着最上层的平台说,“我量了好几遍,刚好能放下,旁边还钉了个小挂钩,能挂木牌——老道长说,用老槐树枝做架子,能沾着荣安里的气,守护着模型,就像守护咱们的砚台一样。”
小石头抱着航母模型跑在最前面,模型用块蓝布包着,是他妈妈的旧头巾,边角有点磨损。他把布掀开,露出深蓝色的航母模型——这模型是小石头的爸爸用部队的剩余材料做的,花了半个月时间,甲板上的战斗机涂着浅灰,机身还印着小小的五星,螺旋桨能转动,舰岛上的雷达用红漆点了个小点,像真的在工作。小石头的校服上衣扣子没扣好,露出里面的小背心,上面印着“中国航天”四个字,是去年学校组织航天展时发的,洗得有点发白,却依旧很精神。
“薛哥哥,我爸说这模型是照着辽宁舰做的,虽然小,却是真的中国航母的样子,”小石头抱着模型,小脸涨得通红,眼神亮闪闪的,“我想把它摆在科普角的最高处,让进来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还有,我写了张纸条,想贴在模型底下,练了好几遍,你看写得好不好?”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时有点抖,上面用铅笔写着“中国航母,荣安里少年敬放”,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每个笔画都用力,纸角还沾着点糖霜,是刚才吃桂花糕时蹭的,甜香混着墨香,特别好闻。
薛玉钗蹲下身,接过纸条,指尖碰着小石头的手,孩子的手暖暖的,带着点汗湿,因为紧张,手指攥得有点紧:“写得真好,比上次写愿望清单时工整多了,咱们一起把它贴在模型底下,再把拓片贴上去,让砚台的四叶草也陪着航母。”他拿起张小拓片,剪得方方正正,用胶水小心地贴在纸条旁边,四叶草的纹路对着模型的舰岛,像在和五星呼应。
其他孩子也围了过来,妞妞手里拿着个纸折的航母,是照着小石头的模型折的,虽然简单,却也有模有样;胖墩抱着本《舰船知识》,是他爸爸给他买的,封面上印着福建舰的图,他翻开书说:“小石头,你的模型跟这本书上的福建舰有点像,都是蓝色的,都有战斗机。”
贾葆誉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木牌,上面刻着“航母模型展区”五个字,红漆刚干透,边缘还沾着点木屑,被阳光晒得发白:“刚才在巷口,小石头教我们敬军礼,说他爸教的,敬军礼的时候要想着国家,要想着守护国家的人,”贾葆誉说着,突然挺直腰板,对着模型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胳膊有点歪,却特别认真,“他还说,这模型不是普通的玩具,是中国军人守护国家的样子,咱们得好好摆着,让每个来图书馆的孩子都看看,知道咱们国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史湘匀赶紧回画室拿了块抹布,把架子擦得干干净净,林岱语帮忙扶着架子,怕孩子们碰倒。薛玉钗和小石头一起,把航母模型小心地放在架子最上层,调整了好几次角度,让甲板对着巷口的老槐树,像随时要迎着阳光起飞的样子。贾葆誉把木牌挂在挂钩上,红漆的字在阳光下特别鲜亮,和模型的蓝色衬在一起,格外好看。
“老周来了!张奶奶来了!”妞妞突然指着巷口喊,大家都转过头去,只见老周提着他的旧收音机走过来,收音机上的剪报被风吹得轻轻晃,张奶奶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烤的桂花糕,甜香飘满了巷口,引得孩子们都往那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