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拓痕(1 / 1)

十一月初九,巳时头的阳光把荣安里烤得发暖,青石板路被晒得泛着浅白的光,走在上面能感觉到鞋底的烫意。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只剩顶端几片残叶,被风一吹,“沙沙”擦过画室的木窗——窗棂是新换的胡桃木,边缘还留着砂纸打磨后的细绒,上面沾着的墨点是昨日拓片时溅的,被昨夜的露打湿过,淡得像蒙了层纱,却依旧能看出是砚台四叶草的形状,歪歪扭扭地对着案上的真砚台,像两个隔着玻璃的老伙计在打招呼。

薛玉钗坐在画案后的旧榆木椅上,椅子的扶手被岁月磨得发亮,能看见深深浅浅的木纹,那是太爷爷当年抱着他写字时,手指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椅垫是蓝布缝的,里面塞的棉絮有点松,坐下去能感觉到布料陷下去一块,刚好托着腰,暖乎乎的。他脚边放着个粗陶盆,是巷口 pottery 店老陈送的,盆沿缺了个小口,老陈用金漆补了道细缝,像给陶盆戴了个小戒指,盆里泡着半盆槐叶——是今早李奶奶从老槐树下捡的,叶片上还沾着点青石板的灰,在温水里慢慢舒展,把水染成浅绿,像砚台里没磨开的淡墨,连盆底的螺旋纹都泡得清清楚楚,几片碎叶沉在盆底,像撒了点绿碎纸。

他手里捏着张裁好的生宣,纸是林岱语从设计院拿的,比普通宣纸薄些,透光看能看见纤维的纹路,指尖碰上去能感觉到纸的软韧。他把纸轻轻往砚台上覆,刚放上去,风就从窗缝钻进来,把纸角掀得翘起来,像只展翅的小蝴蝶。薛玉钗赶紧用左手按住纸的右上角,指尖贴着砚台的石面,能感觉到纹路的凸起——四叶草的每道叶脉都硌着指腹,有点痒,像有只小虫子在轻轻爬。他皱了皱眉,嘴角却勾着笑,腾出右手从案头摸过块青田石镇纸:那是太爷爷年轻时刻的小槐叶,叶子边缘被磨得圆钝,上面还沾着点上次拓印的墨渍,像给槐叶添了道影子。他把镇纸轻轻压在宣纸左上角,压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劲,怕把纸压出褶子,压好后还低头吹了吹纸边,小声嘀咕:“当年太爷爷拓砚台,可比我稳当多了,哪像你,风一吹就闹脾气。”

这话刚落,巷口就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混着小石头清亮的喊:“薛哥哥!等等我!别先拓呀!”薛玉钗抬头,看见小石头抱着个蓝色笔记本往这边跑,本子封皮上印着艘小航母,舰岛的红漆被阳光晒得发亮,连甲板上的战斗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跑的时候没看路,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差点被门槛绊个趔趄,手里的本子“啪”地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小石头却顾不上揉胳膊,只赶紧把本子抱在怀里,皱着眉凑到眼前看了又看,确认封皮没蹭掉漆,才松了口气,撅着嘴嘟囔:“还好没坏,我妈说这是新给我买的‘航天本’,昨天才到货,让我好好保护,说以后写航天梦都要记在上面。”

跟在后面的妞妞和胖墩也喘着气,妞妞的小辫子跑散了一根,头发贴在脸颊上,她手里攥着个纸折的小本子,纸是从作业本上撕的,米白色,边缘毛毛的,她怕被风吹走,两只手都拢着,手指把纸捏得发皱,小脸憋得通红,说话都带着喘:“薛、薛哥哥,我、我想拓在这个本子上,给奶奶看——奶奶昨天还说,她小时候只见过太爷爷用的墨锭,没见过砚台拓出来的纹,说想看看是不是跟槐树叶一样好看。”她说着,把纸本子举起来,本子上还留着折痕,是她昨晚反复折出来的,怕本子散了。

胖墩则抱着本《中国航天》,书皮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c919大飞机的图,书角被他不小心撕坏了一块,自己用透明胶带补的,胶带边歪歪扭扭的,像条小蛇。他把书往画案上一放,“咚”的一声,震得砚台都晃了晃,薛玉钗赶紧按住镇纸,怕纸滑了。胖墩却浑然不觉,只挠着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薛哥哥,我要拓在书的扉页上,这样我每次翻书,都能看见砚台的纹——贾葆誉昨天跟他爷爷去走亲戚了,没来剪彩,我要拓好了给他看,让他羡慕我!”他说着,还拍了拍书皮,结果没拍准,拍到了砚台边缘,吓得赶紧缩回手,吐了吐舌头。

薛玉钗看着他们三个,伸手从陶盆里捞出来一片槐叶,叶片上的水珠滴在画案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像个小绿点。他把槐叶放在砚台旁,笑着说:“别急,都有份,一个一个来。小石头你先拓,你的笔记本平,好铺纸,拓出来的纹也好看。”他指了指砚台里的墨:“这是用槐叶水调的墨,拓出来的纹是浅绿的,跟槐树叶一个颜色,你们奶奶肯定喜欢,说不定还会把你的拓片夹在她的针线笸箩里。”

小石头眼睛一亮,赶紧把笔记本摊在画案上,纸页“哗啦”响,他却小心翼翼地把纸抚平,生怕弄皱,连呼吸都放轻了:“真的吗?那我要拓得好好的,还要在旁边写‘荣安里的砚台’,再画个小航母——薛哥哥你看,我妈给我买的铅笔,笔杆上还缠着红绳,说这样我握笔不滑,写名字也好看。”他把铅笔举起来,红绳在阳光下晃着,像条小尾巴,笔杆上还刻着个小小的“石”字,是他爸爸用小刀帮他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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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钗帮他把新的生宣覆在砚台上,用手按住纸的右边:“左手按紧点,别让纸动,不然拓出来的纹会歪。右手拿毛笔,轻轻蘸点墨,顺着纹路扫——记住,力气要轻,像摸小猫的头一样,不然纸会破,纹也会糊。”小石头点点头,小手抓着毛笔,笔杆有点粗,他握得手指都蜷起来了,指节泛着白。蘸墨的时候,他蘸得太多了,墨汁顺着笔尖滴在宣纸上,晕开个黑团,像块小乌云。

“哎呀!”小石头叫了一声,脸瞬间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朵尖,眼圈都有点湿,声音也带着颤:“我、我弄砸了……这张纸废了,我怎么这么笨啊……”薛玉钗赶紧从案头抽了张新纸,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手掌碰到他软软的头发:“没事,刚开始都这样,我小时候拓的时候,墨汁都滴到砚台里了,把太爷爷的墨都染绿了,太爷爷还说我‘给砚台喂墨,让砚台也尝尝槐叶的味’呢。”

他说着,拿起刚才那张沾了墨团的纸,又蘸了点槐叶水,用毛笔轻轻在墨团边缘晕了晕,黑团慢慢变淡,竟变成了片浅绿的槐叶形状,刚好落在四叶草的旁边,像两片叶子凑在一起说话。“你看,这样不就救回来了?”薛玉钗把纸递给他,“以后拓坏了别慌,咱们想办法补,说不定补出来的比原来还好看——就像你上次把航母模型的螺旋桨摔掉了,你爸帮你粘好后,不是更结实了吗?”

小石头盯着纸,眼睛慢慢亮了,嘴角也翘起来,露出个小小的梨涡,伸手抓过新纸:“我再试试!这次肯定行!我按紧纸,少蘸点墨!”他学着薛玉钗的样子,左手紧紧按住纸,右手捏着毛笔,先在砚台边缘蹭了蹭,把多余的墨蹭掉,才慢慢顺着四叶草的纹路扫——笔尖划过纸的声音很轻,“沙沙”的,像风吹槐叶的声。拓到第二片叶子时,他的手还是抖了一下,纹路有点歪,他赶紧抬头看薛玉钗,见薛玉钗没说什么,又接着拓,拓完后还自己吹了吹墨,小声说:“好像比刚才好点了……”

妞妞站在旁边,看得眼睛都不眨,手里的纸本子攥得更紧了,指缝都泛白,小声问:“薛哥哥,我、我手小,握不住毛笔,能、能你帮我握着手拓吗?我怕拓坏了,奶奶会失望……”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抖,眼睛盯着薛玉钗的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只胆小的小蝴蝶。

薛玉钗点点头,把她拉到身边,让她站在自己腿边,然后把她的小手搭在自己手背上:“当然能,咱们一起拓。你看,左手按紧纸,右手跟着我动——对,就这样,慢点儿,别着急。”妞妞的手很小,软软的,搭在他手背上,像只小鸽子停着,她的指甲盖圆圆的,里面还沾着点泥土,是早上捡槐叶时蹭的。她盯着宣纸上慢慢显出来的四叶草纹,眼睛越睁越大,突然笑出声,声音细细的,像风铃响:“薛哥哥,你看!出来了!是绿色的!像小树叶,真好看!奶奶肯定会喜欢的!她昨天还说,要把我的拓片贴在她的窗户上,这样每天都能看见!”

胖墩在旁边看得着急,把书往薛玉钗面前推了推,书脊“啪”地撞在陶盆上,溅出来几滴槐叶水:“薛哥哥,该我了该我了!我要拓得比小石头的大!比妞妞的好看!”他说着,伸手就去抓毛笔,却没注意碰到了陶盆,盆里的槐叶水溅出来几滴,落在《中国航天》的封面上,晕开个湿痕,蓝色的书皮瞬间变深了一块。

“哎呀!我的书!”胖墩叫起来,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赶紧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脏,湿痕变成了灰印,像块小乌云。他的脸一下子垮了,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眼睛也红了:“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这是我爸给我买的新书,他昨天才给我的,说让我好好保护,看完要传给弟弟看……”他说着,还用手摸了摸书皮的印子,手指有点抖。

薛玉钗赶紧拿过张纸巾,轻轻按在湿痕上,不让他再擦:“别擦,越擦越花。这样按一会儿,水吸干了就好了——书皮有点印没事,就当是砚台给你的记号,别人的书都没有,就你的有,多特别啊。”他还特意用手指点了点印子:“你看,这印子像不像个小月亮?以后你看见它,就想起今天拓砚台的事,想起小石头拓坏了纸,妞妞跟你一起等拓片,多好啊。”

胖墩眨了眨眼,凑过去看了看,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真的像小月亮!那我就留着它,不给贾葆誉看这个印子,只给他看拓片,让他猜这印子是怎么来的!”他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赶紧把书挪到离陶盆远的地方,生怕再溅到水。

薛玉钗帮他把生宣铺好,刚要教他握笔,就听见“叮当——”的铜铃声,从门口传来,越来越近。史湘匀挎着帆布包走进来,包上的小铜铃还在晃,里面装的借阅登记表露着个角,纸页被阳光晒得发暖,边缘有点卷。她穿着件浅蓝的外套,袖口沾了点墨,是刚才给社区写通知时蹭的,裤脚还沾着点青石板的灰,是跑太快蹭的。她看见画案上的乱劲儿——墨汁溅了点在笔记本上,槐叶水湿了书皮,三张拓片摊在案上,忍不住笑,声音清亮:“这是拓砚台还是打仗呢?墨汁洒了,水也溅了,纸也皱了,你们三个小家伙,可真能折腾,薛玉钗,你也不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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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赶紧举起自己拓好的纸,举得高高的,生怕史湘匀看不见:“湘匀姐姐你看!我拓好了!虽然有点歪,但是薛哥哥教我补墨了!你看这四叶草,是绿色的!”史湘匀走过去,拿起纸看了看,指尖轻轻碰了碰拓痕,能感觉到纸的薄软:“拓得不错啊,比昨天剪彩时练的好多了——你看这四叶草的叶脉,都清清楚楚的,小石头越来越厉害,下次可以教妞妞拓了。”

小石头听了,胸脯挺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小公鸡,还特意看了看胖墩,好像在说“你看,湘匀姐姐夸我了”。史湘匀又拿起妞妞的纸折本子,看见上面的拓片,眼睛软下来,声音也轻了:“妞妞这拓得真秀气,绿盈盈的,你奶奶看见肯定高兴——对了,我刚去社区送借阅表,主任说下周要给图书馆挂个‘荣安里少年书屋’的木牌,到时候咱们把你们拓的片都贴在牌子旁边,用透明胶带粘好,让来借书的人都看看,咱们荣安里的砚台纹多好看。”

“真的吗?”妞妞小声问,眼睛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史湘匀点点头,从包里掏出支细毛笔,笔杆是白色的,上面印着个小槐叶:“林岱语让我带的,说你们拓淡了可以补,她还说,明天要带设计院的同事来图书馆,看看你们拓的砚台纹,说要把纹路画在图书馆的墙上,当装饰,这样大家一进门就能看见。”

薛玉钗接过毛笔,蘸了点槐叶水,帮胖墩把拓片边缘补匀,墨色慢慢变深,四叶草的纹更清晰了:“这样一来,咱们荣安里的砚台,就到处都是了,画案上有,本子上有,书里有,墙上还有,连奶奶的窗户上都有。”他说着,抬头看见窗外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晃,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落在画案上,像撒了把碎金,刚好照在砚台的四叶草纹上,浅金光泛着暖,把孩子们的笑脸都染得亮堂堂的,连史湘匀袖口的墨渍都透着点暖。

胖墩突然指着巷口,手舞足蹈地喊:“你们看!老周爷爷来了!还提着他的收音机!”大家都转过头,看见老周提着旧收音机,慢慢走过来,收音机的外壳是棕色的,上面贴满了剪报,有航天新闻的,有社区通知的,边角都卷了。老周走得有点慢,腿不太方便,是年轻时在工厂受伤的,他手里还拿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馒头,冒着点热气。

老周走到门口,把收音机放在门槛上,按下开关,电流的“滋滋”声后,飘出段航天新闻:“我国新一代遥感卫星成功发射,搭载了来自全国青少年的科学实验项目,其中包括‘槐叶在太空的生长变化’实验……”新闻的声音不大,却刚好飘进画室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周笑着说:“刚在巷口的粮油店听新闻,说卫星上有孩子们的实验,我就想着来告诉你们——小石头,你不是天天说要造卫星吗?以后说不定你的实验,也能上卫星呢!到时候把咱们砚台的拓片也带去,让太空里的人都看看荣安里的纹。”

小石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攥着拓片的手都紧了,指节泛着白:“真的吗?老周爷爷,卫星能装下拓片吗?我要拓张最大的,贴在卫星上,让月亮都能看见!”他说着,还跑到窗边,对着天空比划,好像卫星就在天上看着他。

薛玉钗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只看着砚台上的拓片——阳光落在上面,墨痕浅绿,像刚长出来的槐树叶,软乎乎的,却透着股韧劲。风又从巷口吹进来,带着张奶奶家桂花糕的甜香,吹得拓片轻轻晃,像在点头。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新闻声,飘出画室,绕着老槐树转了圈,又飘进荣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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