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晨。
荣安里的晨雾,比前几日淡了些,像被月光洗过的纱,轻轻搭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新芽已经长到指甲盖大小,嫩绿里透着点鹅黄,沾着晨露,在微光里闪着亮——昨夜青灯碎裂的声响、残魂的惨叫,都被晨雾裹着散了,只剩画案下那堆青灯碎壳,还留着点发黑的灯芯,像段烧尽的往事。
薛玉钗坐在画案前,真砚台摆在正中央,四叶草图案的红光已经淡成了暖金色,像晒透的阳光落在砚台表面。他刚用槐树叶汁擦过砚台,指尖还沾着点清苦的香,混着掌心那道疤的触感,倒比记忆里太爷爷的手掌更清晰些。布包放在砚台旁,贾明成的日记露着页角,昨晚没来得及收好,上面的泪痕已经干了,皱巴巴的像片老槐叶。
“哗啦——”
是纸张翻动的声音。林岱语抱着厚厚的《荣安里地脉考》走进来,书是从市图书馆借来的,封面泛黄,边角卷得厉害,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地图,标注着荣安里地下的地脉走向,用红笔圈出的“画室暗格”位置,刚好和真砚台的摆放处重合。“你看这里。”她把书放在画案上,指着其中一段,“地脉考里写,荣安里的地脉是‘活脉’,会跟着守护物的气场变动——真砚台吸收了我们四人的血,现在地脉的阴气已经散了大半,只剩画室地下那点残留的,得慢慢养。”
薛玉钗凑过去看,书页上的字迹是手写的,墨迹发灰,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字:“‘活脉需养,以人气为引’,也就是说,只要荣安里有人住,有孩子笑,地脉就能慢慢变好?”他想起昨晚巷口的老钟没响,却有孩子在槐树下捡露珠的笑声,轻得像羽毛,落在心尖上软乎乎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林岱语把地图铺展开,用指尖顺着地脉的红线划:“我联系了地质局的朋友,他们说今天会来测地脉的气场,要是没问题,以后荣安里就不会再有阴气作乱了。”她的目光落在画案角落的桃木剑上,剑断处被贾葆誉用红绳缠得整整齐齐,像道扎好的伤口,“对了,贾葆誉呢?早上没看见他,不是说要去买新的桃木剑吗?”
话音刚落,画室的门就被撞开,贾葆誉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冲进来,校服上沾着泥点,头发乱得像被风吹过的槐枝,手里举着把新的桃木剑,剑身上刻着“四家守”三个字,红漆还没干,透着股新鲜的木头香。“买着了!庙里的老道长说这把剑是用百年槐木做的,比上次那把厉害十倍!”他把剑放在画案上,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张奶奶说今早的桂花是新采的,让我给你们带点,趁热吃。”
史湘匀跟在后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好的槐树根汤,桶壁上贴着张便签,是王医生的字迹:“喝三天,清体内残留阴气,贾博文的那份我已经送过去了。”她把保温桶放在画案旁,目光扫过青灯碎壳,蹲下身用纸巾小心地包起来:“这些碎壳留着吧,太爷爷当年用它镇过残魂,说不定以后还有用——我找了个木盒,正好能装下。”
薛玉钗拿起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里带着点槐叶的清苦,比前几日的更有味道。“贾博文怎么样了?今早没看见他,不是说要帮张奶奶烤桂花糕吗?”他想起昨晚贾博文蹲在地上捡碎壳的样子,眼睛红得像兔子,却没掉眼泪,只说“要替我爸好好赎罪”,语气里的坚定,倒比平时的怯懦更让人记挂。
“他早就去张奶奶家了。”史湘匀把包好的碎壳放进木盒,盖好盖子放在抽屉里,“刚才路过张奶奶家的院子,看见他在劈柴,动作笨手笨脚的,却没喊累——张奶奶说,他昨晚一夜没睡,在院子里给老槐树浇水,说要看着新芽长大。”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是贾博文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他说这是给我们的,要是以后地脉还有事,就让我们拿着这张纸条去找他,他说他身上还有点当年煞的气息,能提前察觉到阴气。”
林岱语接过纸条,上面只写着“荣安里有事,找贾博文”七个字,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她把纸条夹进《守砚人手记》里,笑着说:“看来他是真的想赎罪,以后我们也算多了个帮手——说不定,他也算半个守砚人。”
“算!怎么不算!”贾葆誉咬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昨晚要不是他说槐树叶汁能治残魂,我们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劲呢!以后守砚人就是五个,加上太爷爷的砚魂,六个!”他举起桃木剑,对着画案上的真砚台比划了一下,剑身上的“四家守”刚好对着砚台的四叶草,倒像早就设计好的。
就在这时,真砚台突然“咔嗒”一声轻响,暖金色的光顺着墨槽往下渗,钻进画案的地缝里——地质局的人到了,三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金属仪器,仪器屏幕上的绿色波纹很平稳,像湖面的水。“薛先生,我们是来测地脉气场的。”为首的人拿出个平板,上面显示着荣安里的三维地图,“根据林小姐发的资料,画室是地脉的核心,我们需要在这里测三个点。”
薛玉钗站起身,把真砚台往旁边挪了挪,仪器的探头刚碰到地面,屏幕上的绿色波纹就跳了一下,然后慢慢变得更平稳,像被什么东西安抚过。“奇怪,地脉的气场比我们预想的好太多了。”为首的人皱着眉,又测了画案旁的地缝,“这里的阳气很足,像是有活物在滋养——你们是不是做过什么?”
林岱语指了指真砚台:“我们用四个人的血,激活了砚台里的守护力量,还净化了残魂。”她没说煞和砚魂的事,怕吓到他们,只捡了些能说的讲,“太爷爷当年说,这砚台是荣安里的守护物,能镇住地脉的阴气。”
为首的人点点头,在平板上记录着数据:“难怪,这砚台的材质很特殊,里面好像有股温和的能量,刚好能中和地脉的阴气——以后只要砚台还在这里,荣安里的地脉就不会有问题,你们放心吧。”他收起仪器,对着四人笑了笑,“要是以后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们,免费检测。”
地质局的人走后,画室里静下来,只有槐树叶的“沙沙”声从窗外传来。薛玉钗把真砚台放回原位,砚台的暖金色光刚好落在贾明成的日记上,日记的纸页轻轻翻动,停在写着“我错了”的那一页,像是贾明成在回应着什么。
“我们把《槐下荷砚图》挂起来吧。”史湘匀突然说,她从画案下拿出卷起来的画,是昨晚拼好的,用胶带粘得整整齐齐,画里的荷砚刚好对着真砚台,“太爷爷的画,就该和砚台放在一起。”
贾葆誉搬来梯子,薛玉钗站在上面,林岱语扶着梯子,史湘匀递着钉子——四人配合得像小时候在画室里搭积木,没人说话,却都知道该做什么。画挂好时,阳光刚好透过窗户,落在画和砚台中间,形成道金色的光带,把四叶草图案和画里的荷纹连在一起,像条看不见的线,绑着过去和现在。
“你们看,画里的槐树叶,和窗外的新芽一模一样。”林岱语指着画里的老槐树,叶子嫩绿,沾着露水,和真实的槐树叶几乎没差,“太爷爷当年画这幅画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我们会一起守护荣安里?”
薛玉钗从梯子上下来,看着画和砚台,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太爷爷的砚魂在砚台里轻轻跳动,像在点头,又像在笑。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说“字要写得正,心要放得平,才能守住该守的东西”,那时他不懂,现在看着身边的三人,看着画里的槐树叶,终于明白了。
“我去叫贾博文过来,一起吃桂花糕。”史湘匀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像踩着阳光,“张奶奶说,要给我们烤个大的桂花糕,庆祝荣安里没事了。”
贾葆誉拿起桃木剑,在画室里转了一圈,像个巡逻的守卫:“以后我每天都来画室,拿着这把剑守着砚台,谁也别想搞事!”他的肩膀还没完全好,却把剑举得高高的,样子有点滑稽,却很认真。
林岱语把《守砚人手记》和《荣安里地脉考》放在书架上,刚修好的书架是浅木色的,摆着几本书,看着空荡荡的。“以后我们多找些书来,放满书架,让孩子们来这里看书,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她回头看向薛玉钗,眼里闪着光,“再把助学资金的明细贴在墙上,让大家都知道,四家的初心还在。”
薛玉钗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老槐树下,史湘匀和贾博文正往画室走,贾博文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烤好的桂花糕,香气顺着风飘进来,甜得让人心里发暖。老钟的钟绳在微风里轻轻晃,阳光落在青石板上,把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幅不会褪色的画。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真砚台,暖金色的四叶草图案,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四颗连在一起的心。突然明白,太爷爷说的“传承”,从来不是让某个人守着砚台,而是让他们四个,让所有爱着荣安里的人,把“守护”的初心传下去——传给水井边的笑声,传给槐树下的新芽,传给孩子们手里的书,传给每一块甜香的桂花糕。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槐树叶的清香,落在《槐下荷砚图》上,画里的荷纹好像又鲜亮了些,像刚画上去的一样。真砚台的墨槽里,暖金色的光轻轻跳动,像太爷爷的眼睛,看着荣安里的晨光,看着他们四个,看着新的故事,慢慢开始。
贾葆誉在画室里摆好了竹筷,林岱语把保温桶里的槐树根汤盛进碗里,史湘匀和贾博文提着桂花糕走进来,张奶奶的笑声从门口传来——荣安里的早晨,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
薛玉钗把真砚台放在画案中央,对着四人笑了笑:“吃桂花糕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槐树叶的影子在画案上轻轻晃,像谁在写着未完的故事,而故事的结尾,永远是“未完待续”——因为守砚人的使命,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