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留步!”堂堂大靖天子,此刻竟有些失了分寸!
李景琰倏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是儿臣方才言语无状,冲撞了母后,还请母后恕罪。只是……这谷种事关江山社稷,还望母后不吝赐教!”
太后脚步微顿,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回眸睨了他一眼:“赐教?皇帝方才不是让哀家没事多去拜佛烧香,为国祈福么?这谷种,自然就是佛祖庇佑,菩萨显灵了。皇帝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佛堂问问。”
“母后!”李景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急切,软声道:“母后说得是,天佑我大靖,实乃万民之福。只是这谷苗娇贵,宫人恐怕照料不周。不如儿臣派几个农事上精通的老手来看护,以免出了什么闪失。”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越说明手中握着王牌,这分明是在拿捏他,要他低头。
太后凤眼一挑:“哦?皇帝这是不放心哀家?”
“儿臣不敢。只是担心母后为国事操劳,伤了凤体。”
一招以退为进,名为孝心,实为掌控。
太后心中明镜似的,却故作大方地一摆手:“也好。皇帝有这份孝心,哀家便领了。”
她知道,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但种子已经发芽,谁也抹杀不了这笔功劳。
“多谢母后。”李景琰躬身行礼,目的达成,便道,“天色不早了,儿臣改日再来看母后。
太后似笑非笑:“看哀家?不是来看这几根宝贝苗儿?”
“这……”李景琰被噎了一下,俊脸微红,竟是难得地露出一抹窘迫,随即真诚一笑:“母后英明。”
太后看着他这许久未见的模样,心中也不由一软,语气缓和下来:“去吧,国事要紧,哀家这里不打紧,这苗儿也跑不了。”
儿子生在帝王家,生性多疑,自亲政后,母子间更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今日这般殷切,倒还要谢谢静姝了。
离开了慈宁宫,李景琰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晚风吹过,他身边的沈令仪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李景琰随意看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她方才摔倒时撑了一下手,此刻手腕已是青紫一片。
李景琰脚步一顿,握住她的手:“怎么伤得这么重?王全,传太医去瑶华宫候着。”
“臣妾无事,回宫用冰帕子敷一敷便好。”沈令仪摇了摇头,望着皇帝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关切,心中竟生出一丝恍惚。
她忍不住轻声道:“景琰哥哥不必过于忧虑,这谷种既是利国利民的天大好事,母子连心,太后娘娘总归会告诉您的。”
前几日,母亲来找她,将全盘计划托出时,千叮万嘱,此事须得“无心插柳”,绝不可主动告知皇帝。
沈令仪虽有不解,却也照做。
只是……此刻见李景琰如此苦恼,那份犹豫又浮了上来。
谁知,李景琰却冷冷摇头,眼中掠过一丝莫测的寒光:“你当真以为,母后是在为国为民?”
沈令仪一怔:“难道不是吗?”
“未必。”李景琰语调森然,字字如冰,“也许,不过是沽名钓誉。更何况谁能保证这谷苗不是在暖房里催熟,再偷偷移植过来糊弄朕的?若是轻信,朕岂非被玩弄于股掌之上,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陛下……”沈令仪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终于明白了!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非要借太后之手行事!
连太后这般至亲至贵的身份,尚且要被如此猜忌。更何况大姐夫一个七品小官?
若是贸然献上谷种,怕是要被查个底朝天,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就是君心难测,天威难犯!
“怎么了?”李景琰察觉她的僵硬,疑虑地眯起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
正要追问,却看见一个花娘打扮的宫女,提着水桶,从慈宁宫后苑出来。
他心中一动,扬声道:“你,站住!”
那宫女被这声断喝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地。
李景琰见她虽衣着朴素,但眉眼清秀,有几分眼熟,却也并未在意,直接问道:“你是来照料这片谷苗的?”
“回、回陛下,是的。”宫女声音发颤。
“谷苗是何时种下的,平日如何照料,可曾在暖房培育?”李景琰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是五日前播种的,绝不曾在暖房培育过。这几日也只是按时浇水堆肥,未曾想,今日竟然就发芽了……”
五日?李景琰眉头锁得更紧。
寻常谷种,即便春日暖阳,发芽也要七到十日,这腊月寒冬,五日便破土,简直闻所未闻。
他心中疑窦更深,沉声道:“王全,记下此女的名字,若是谷苗真能长成,或可升为女官。”
“皇上,这……”
王全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宫女却鼓起勇气,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而倔强的脸庞:
“皇上,臣妾名叫陶静云,是后宫常在。因为之前打碎了贤妃娘娘的兰花,与林贵人一同被罚去西苑花房劳作,前几日才被调来此地伺候谷苗……”
李景琰一愣,这才想起确有此事。
一个小小常在,他哪里记得清楚。
不过……他心念一转,此女既是此事的亲历者,又身份低微,无依无靠,正好可以为他所用。
他当即下旨:“既然如此,你便不必回西苑了。华嫔的瑶华宫只有她一人居住,未免冷清。从今日起,你就调往瑶华宫陪伴,这些日子也不必再去花房劳作,专心伺候好这片谷苗便是。”
此言一出,陶静云和沈令仪同时面露惊色。
陶静云倒是反应极快,立刻叩首:“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和林贵人被罚去花房劳作三个月,原本晚上还要再回凤梧宫,被林贵人刁难。
后来,太后不知如何知晓了此事,下旨让她暂住花房,免了折辱。
可她日日都在为三月后的处境担惊受怕……如今,竟一步登天,脱离了苦海!
沈令仪却蹙起秀眉,带了几分不情愿的娇嗔:“皇上,臣妾有您陪伴就够了,哪里需要旁人。”
李景琰见她吃醋,心中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反而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他笑着捏了捏少女柔软的脸颊:“你这小醋坛子。先前贤妃之事,你不是还替这陶常在出过头么?怎么,如今倒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点到为止,虽是宠溺,却也是提醒。
沈令仪咬了咬唇,只能万般委屈地福了福身子:“臣妾……遵旨便是。”
李景琰满意颔首。他虽会加派人手看护谷苗,但那是明面上的棋,母后必有提防。
而陶静云这颗暗子,安插在自己常去的瑶华宫,既能就近监视,又不引人注目,实乃一石二鸟。
他亲自将沈令仪送回瑶华宫,温言嘱咐她等太医,自己则借口政务缠身,很快离去。
一踏出瑶华宫,李景琰脸上的温情便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化为一片冰冷的威严。
“王全!”
“奴才在。”
“去查!最近半个月,所有进出过慈宁宫的人,尤其是外臣女眷,给朕查个底朝天,越详细越好!”
半个时辰后,厚厚的卷宗便摆在了御案上。
李景琰目光如电,一页页翻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眉头瞬间紧紧锁起。
承恩侯府老太君,姜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