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座谈会开完,无数青椒感觉天都塌了!
就比如修本立。
他觉得自己就像骑着瘦马、挟着生锈的长矛,被迫绝望地向风车发起冲锋的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先生满腹牢骚:我特么就是个普通的燕大博士,连留校资格都没混到,才到京城师大数院来,结果你让我去研究broué交换亏群猜想?
你怎么不让我去填战壕、堵抢眼、顶炸药包?
至少死得痛快一点!
情绪最稳定的,要属衡平。
座谈会结束,他晃晃悠悠跟着徐生洲来到办公室,刚进门就问道:“徐神,你给代数、概率论他们几个都布置了课后作业,怎么没给我们也留点?”
徐生洲道:“咱们代数几何学教研室不是有邓主任吗?”
衡平笑了笑:“邓主任不也在学院领导之下?”
徐生洲马上醒悟过来:“怎么,你动了凡心?”
衡平坐直身体,以此显示自己此刻的态度也同样端正:“我已经32岁了,过完年就是33岁。这个年龄很尴尬。去搞顶尖的研究?似乎有些偏大,错过了科研的黄金期。去搞那些水论文的研究?似乎又还没到混吃等死的年纪。我最近认真想了想。”
徐生洲给他拿了瓶矿泉水,让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混日子,我已经可以躺平了。有和你一起申报的京城自然科学一等奖,再努努力,发几篇质量不错的论文,平平安安拿到教授职称应该问题不大。运气再好一点,优青也不是不可触碰。”衡平稍稍停顿了一下,“但我又想,现在长聘到手了、青基申下来了、重量级奖项也有了,已然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还有您这样的大神指导,堪称万事俱备,为什么不拼一把呢?我也不奢求把自己的名字写进数学史,只希望几十年后,在某个研究方向的综述或参考文献里能露下脸,就算不虚此生!”
徐生洲道:“这个标准已经很高了,绝大多数杰青也未必能做到。”
——如果量化的话,至少得一篇中级学术论文。
衡平道:“我知道,但我想试试!”
士气可鼓而不可泄。
徐生洲自然不会泼凉水:“好,那我就等你胜利的喜讯!”
衡平随即垮下了腰,笑嘻嘻地问道:“徐神有什么好的研究方向推荐?就是那种影响大、难度小、见效快、出成果多的短平快项目。”
徐生洲被气笑了:“如果真有影响大、难度小、见效快、出成果多的研究方向,你猜猜我为什么不先下手?”
衡平道:“你看不上那盘蚊子肉呗!”
徐生洲挥手像赶蚊子一样:“玩儿去吧你!你见过谁嫌弃自己论文多的?”
衡平实际上已经考虑了很久:“我初步拟定的方向是饭高猜想或长田猜想,但各有利弊。饭高猜想虽然距离最终证明还有很大差距,但一直有新的研究进展涌现,特别是近几年复代数几何的极小模型理论取得突破性进展,大家越来越相信饭高猜想是正确的,不少着名学者都在关注这一问题。”
徐生洲懂他的意思:“你怕被人捷足先登?”
衡平也不掩饰:“肯定啊!我本来就是新手,入行又迟,真到了突破的关键时刻,肯定玩不过那些老家伙。
徐生洲却不认可:“拳怕少壮,乱拳打死老师傅。真正要怕的应该是他们!”
衡平没有争辩,接着说道:“长田猜想的优势,在于它是代数几何里少数的几个普通本科生就能理解的问题,但意义重大,它在解决希尔伯特第十四问题中起到关键作用,在更深的代数几何前沿研究中,有些问题也依赖于长田猜想的解决。”
徐生洲道:“但它就跟哥德巴赫猜想一样,看上去简单,做起来非常难。”
衡平点点头:“是的。自从长田猜想问世50年来,不少数学家试图证明都没有成功。当然,也没有人能找到反例来推翻它。说起来,倒是和霍奇猜想之前的境遇有些相似。”
徐生洲马上闻弦歌而知雅意:“所以,你想主攻长田猜想?”
衡平搓着手道:“您看可以吗?”
徐生洲似笑非笑:“只要你决定了,我肯定没意见,毕竟谁的孩子谁抱。但我要提醒你,像长田猜想这么重要且长期没有进展的问题,通常意味着常规的、能想到的路径都已经被试了一遍,然后发现此路不通。你要想有所突破,必须另辟蹊径。”
衡平急了:“不是,什么叫‘谁的孩子谁抱’?长田猜想是咱俩共同的孩子,你不能始乱终弃,决定生下来又甩手不管。”
“”徐生洲觉得这家伙的语文水平,完全就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我可以帮你,但不能一直帮你,毕竟人生的路终究要靠自己一个人走。长田猜想也是如此。你可以每三个月找我讨论一次,必要的时候我会适当参与,不过终究是以你为主。”
独木难成林。
数学研究领域那么大、问题那么多,徐生洲不可能一个人包打天下。再说,时空管理局也不允许啊!
偏偏系统大爷又想百花齐放、宇宙大同。既然如此,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多帮帮自己人。
衡平希冀地问道:“一个月一次行不行?你放心,路费我出得起。”
徐生洲直接把他推出门去:“一个月一次?你当长田猜想是高中月考呢!给你半年时间,先把文献综述和大致思路捋明白再说!”
————
衡平在找外援的时候,修本立也在拨打场外求助电话。
没办法。
这年头985院校里的青椒,就像取经路上的妖怪,要是没点关系,早就在求职的时候就被拍死了,根本撑不到入编。
“老师!我是修本立。”修本立很恭敬。
院士弟子,听起来含金量十足。但修本立知道,同样是金光灿灿,有的是24k纯金,有的却是铜镀金。展九平院士在燕京大学执教四五十年,门下弟子多如过江之鲫,像他这种连留校资格都没混到的小卡拉米,如果不自报家门的话,只怕展九平还得好好想想对方是谁。
展九平态度很和蔼:“是小修啊!有什么事情吗?”
修本立言简意赅地汇报道:“今天上午我们学院搞了一个青年教师科研座谈会,成德如院士主持,徐生洲老师主要发言——”
展九平突然插话:“徐生洲?就是那个提出空间遍历理论,解决了冰雹猜想、霍奇猜想的小伙子?”
“是的。”
“他可是当今数学界的翘楚,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修本立道:“他建议我研究broué交换亏群猜想。”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修本立也觉得有些滑稽。就好像打破100米世界记录的短跑选手,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建议一个三级跳选手怎么去打破世界记录,是不是有点越界了?
展九平突然说道:“听说徐生洲解决霍奇猜想之后,打算换个方向,再破解一个世界级难题。难道他想换到代数方向?”
修本立被问个措手不及:“我不清楚。”
展九平道:“如果他转到代数方向,那可是学界不得了的大事情。凭他不到三年就兵不血刃解决霍奇猜想的能力,拿下broué交换亏群猜想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像他这种级别的天才,可能随便研究一下,就是学界的一次飞跃,也是你的莫大机缘!他是让你跟他一起研究,还是说他指导你研究?”
修本立喉咙有些发干,心跳就像夏日的急雨,绵密而狂暴:“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会在关键节点或遇到困难时给予指点。具体是怎么指点、指点到什么程度,我现在还不清楚。”
“你要抓住机会!”展九平郑重地交待道,“你可以先搞个文献综述或者研究计划出来,拿给徐生洲过目,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真的有意指导你研究broué交换亏群猜想,我可以直接和成德如先生联系,我们燕大也派人参与进去,咱们联合攻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