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徐生洲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
办公室里暖气很足,窗台上的文竹郁郁葱葱。
卢嘉阳一手论文一手马克笔,边说边在白板上计算:“在论文中,我使用模空间和形变理论作为主要工具,具体地计算了有理数域上的四元数shiura曲线上的kodaira—spencer映射。首先,令b为一个有理数域上不定的四元数代数,记作”
没错,卢嘉阳最近又写了一篇论文,见到徐生洲有空,就赶紧过来请教。
其他人的指点,他不放心。
徐生洲就像语文老师批改作文,从头到尾快速翻阅一遍,心里已经大致有数。
怎么说呢?与第一篇相比,进步很大,但还是新手村的水平。
没办法,就算在玄幻小说里,也不可能人手一个黑系统。像卢嘉阳这样半路出家,大三就能达到研三的水平,写出像模像样的数学论文来,在师大数院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山窝窝里都飞出了金凤凰,还要啥自行车?
徐生洲办公室的门是留了道缝的。
自从隔壁理工大学出了那档子事,老师们不仅要留意异性,还得提防同性。特别像徐生洲这种前途远大却又经验不足的年轻人,张安平明里暗里不知提醒多少次,都恨不得在办公室里装个摄像头。
就在他思绪纷飞的时候,门口有个人影忽闪一下,接着又折返回来,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打断屋内的讨论。徐生洲朝卢嘉阳打了个暂停手势,然后起身打开门,便看到一个画着淡妆、穿了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站在过道里,客气地问道:“你是?”
女子慌乱地鞠了个躬:“您好,徐老师。我叫翟琴丽,张院长叫我来找您面试。”
徐生洲朝她笑着点点头:“那进来说?”
“哦,好的。”
翟琴丽显得很紧张。
当然,她不是担心对方觊觎自己的美色。学数学的都非常理性,她对自己普通人的长相有着非常正确的认知,绝对不会把美颜相机的小仙女等同于现实生活中的自己。再说,徐生洲这种咖位的大佬,撇开学术成就不说,就凭近千亿的身家,含金量比撕葱都高,随便勾勾手指,想实现阶级跨越和财富自由的小女生都能从京城排到保定府,什么样的没有?他会看上自己这种三十出头的老帮菜?难道他缺少母爱吗?
她担心的,是能否能得到这份工作。
现在就业太难了,也太卷了。哪怕是中科院的博士、院士的弟子,想要在双一流院校谋个职位,也难于登天。何况她的导师只是个过气的杰青!
翟琴丽资质一般,但对科研是真的热爱。如果能留在双一流院校,这辈子还有搞科研的希望;如果去了地方普通院校,——好吧,现在地方普通院校也成了红海,最有希望的其实是中西部高职院校,去了那里,基本上就只有平淡的生活和枯燥的教学。
从看到师大数院发布的招聘公告起,她虽然自知希望渺茫,却在梦中憧憬过无数次。
给大名鼎鼎的徐神当科研秘书啊!
这是实现梦想最好的机会。
而现在,是距离实现梦想最近的时候。她忍不住浑身战栗。
翟琴丽跟着走进办公室,正准备开口自我介绍,徐生洲先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紧接着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又指着卢嘉阳说道:“这是我学弟,叫卢嘉阳,今年大三。”
翟琴丽连忙说道:“学弟好。”
卢嘉阳上下打量翟琴丽几眼,也没找到合适的称谓,只好干巴巴地回了句“你好!”
徐生洲把手里的论文递给了翟琴丽:“先一起听听吧!嘉阳,你继续说。”
翟琴丽紧张起来。她知道,面试开始了。
卢嘉阳接着介绍道:“刚才我们说到,这个模结构中没有任何极化。但事实证明,极化是自动蕴含的。接下来,我们将固定一个元素μ,使得”
翟琴丽是博士不错,但博士只是对本学科方向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对某个研究领域的某个研究方向的认知突破了前人的界限,但要具体到shiura曲线、kodaira—spencer映射,只怕未必比卢嘉阳了解得更多。就好像研究古藻类的古生物学家,未必比恐龙爱好者更清楚江西南康龙、南康赣州龙、赣州江西龙这三者之间的区别。
她的脑筋飞速转动,认真阅读手里的论文,努力跟上卢嘉阳的节奏。
但卢嘉阳丝毫没有停下来等一等的想法,甚至于看到有新的听众,他还故意加快了二三分。
偏偏论文越到后面越复杂,先是利用形变理论有个很长的论证,紧接着又涉及到复单值化条件下kodaira–spencer映射的冗长显式计算,就算作者卢嘉阳本人,也是小心翼翼,某些时候还得用上“显而易见”“通过一系列的计算我们可以得到”“我们跳过这个虽然直截了当却很繁琐的细节”。
至于听众能否完全接受,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如此一来,可就苦了翟琴丽。
想检验论文里的计算是否正确,手头却没有纸笔。
即便有纸笔,只怕时间也不够。
最后只能顺着卢嘉阳的思路,就像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是哪儿!
好在论文不是很长,只有十多页纸,卢嘉阳滔滔不绝讲了半个小时,终于讲完。他放下手里的马克笔,希冀地看着徐生洲:“徐神,您觉得如何?”
徐生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翟琴丽:“翟老师,你觉得呢?”
翟琴丽听到徐生洲的提问,就像中华田园犬见到白额吊睛猛虎,瑟缩得更加厉害,半天才说道:“作者的目的是想计算志村簇上的kodaira–spencer映射的具体公式,这类问题的处理,需要计算模空间对应的形变和比较复空间上的度量,工作量很大,很考验作者的功底和计算的能力,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满盘落索。从刚才卢学弟的介绍,思路是没问题的,但计算结果我还需要时间复核。”
徐生洲点点头:“说得不错。还有吗?”
翟琴丽羞赧地低下头:“如果说更深入的意见,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
卢嘉阳还是更希望得到徐生洲的点评:“徐神您的意见呢?”
徐生洲笑了笑:“我觉得写得还不错,从中可以看得出你的思路很清晰,基础很扎实,计算能力更是没话说。就是普通研究生,也很难达到你的水准。”
卢嘉阳很是开心:“那我能投sci吗?”
徐生洲摇摇头:“要投好点的sci,还是有些勉强,毕竟你这篇文章主要的亮点就是计算。我觉得你可以适当扩展一下论文的深度和广度,比如利用复阿贝尔簇理论,计算它在hodge丛的度量上的影响;再比如将本文的主要结果扩展到模曲线的deligne–rort的紧化,等等。这样论文就会更厚实饱满。”
卢嘉阳听完眼前一亮:“对、对,徐神高见!”
徐生洲又道:“还有,这类论文本科时、研究生一二年级时拿来练练笔还行,可以锻炼一下自己的思路、文笔和计算能力。等到了研三、读博,还写这类文章,那就是没出息了!”
“为什么?”卢嘉阳很是疑惑不解。
翟琴丽也有些诧异。
徐生洲道:“我们研究数学要志存高远,要瞄准大问题下手,就算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走过的路、创造的工具也要对后世有启发意义。而像这篇文章,不能说没有价值,但价值无非就是出现在论文的脚注里,让真正的数学家节省一支烟的工夫而已。大好的青春年华和聪明才智,不去啃硬骨头,反而浪费在这种饾饤之学上,不是没出息么?”
卢嘉阳愣住了。
徐生洲知道,响锣不用重锤。像卢嘉阳这么聪明的家伙,肯定一点就通。
如果点而不通,就意味着他活该多绕点弯路、多交点学费。
徐生洲想看看翟琴丽的志趣:“翟老师现在关注什么问题?”
翟琴丽脑袋有些短路,不假思索地说道:“现在吗?我现在比较关注能不能拿到这个offer。”
徐生洲满头黑线:“我问的是,你现在研究哪些数学问题!”
??有书友催问,就熬夜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