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兵工厂的打铁声,从清晨一直响到日头偏西。夏先生蹲在铁匠炉旁,手里捏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火星子溅在他的粗布袖口上,烧出一个个小黑洞,他却浑然不觉。炉子里的焦炭烧得正旺,把他的脸映得通红,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汗,时不时要抬手用袖子蹭一蹭。
“夏先生,引信管还差三十个!”一个年轻工人举着手里的铜管跑过来,声音里带着急意,“刚拆的旧子弹壳不够用,剩下的得用新铁条打,可新铁条太硬,锻打起来费时间!”
夏先生放下手里的铁条,走到材料堆旁,抓起一根新铁条掂量了掂量。铁条是昨夜从蔡甸缴获的,纯度不高,上面还带着铁锈,锻打时容易开裂。他皱着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钢锯:“把铁条锯成三寸长的段,不用锻打成圆管,直接在中间钻个孔——咱们不用那么精细,只要能装上火药,卡进炮弹里就行!”
工人愣了一下:“这样行吗?会不会漏火药?”
“漏不了!”夏先生拿起一根铁条,用钢锯锯下一段,“等会儿钻完孔,在里面裹一层油纸,再装火药——能撑到炮弹炸响就够了。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黑风寨今晚就来,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把三十门迫击炮的引信都改完!”
工人们立刻忙活起来,锯铁条的声音、钻孔的声音混着打铁声,在兵工厂里回荡。夏先生蹲在一旁,手把手教工人钻孔——孔不能钻太浅,不然装不下火药;也不能钻太深,怕把铁条钻透。他的手被钢钻磨得发红,指关节上还沾着铁屑,却比任何时候都专注。
旁边的军械库里,几个工人正忙着给改装好的炮弹装火药。炮弹堆得像小山,每个炮弹上都用白漆画了个“短”字,代表是改装过的短引信炮弹。一个工人拿起一枚炮弹,刚要往里面灌火药,就被夏先生拦住了:“少装一成火药!”
“为啥啊?”工人不解,“装少了威力就小了。”
“威力小总比炸在自己人手里好!”夏先生接过炮弹,往里面倒了些火药,“短引信本来就比长引信危险,再装满火药,万一引信烧得快,没等炮弹飞出去就炸了,咱们的迫击炮手就完了。”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黑风寨的人用的是土炸药,咱们的炮弹就算少装一成火药,也比他们的土炸药威力大——够用了。”
工人点点头,照着夏先生说的做。夏先生看着堆在一旁的迫击炮,心里暗暗盘算:三十门迫击炮,每门配二十枚炮弹,一共六百枚——要是黑风寨真敢来偷袭粮库,这些炮弹足够把他们炸回老家了。
与此同时,武汉城郊的粮库周围,王大娘正带着民防队的人埋土雷。土雷是用酒瓶做的,里面装着火药和碎铁片,瓶口塞着布条,再插上一根导火索,外面用泥土包起来,看起来跟普通的土块没两样。
“都记好了,埋在粮库外围的土路两边,每隔五步埋一个!”王大娘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边埋边说,“埋的时候要浅点,土别盖太厚,不然导火索烧不着——等土匪踩上去,一压就炸,保准让他们断胳膊断腿!”
一个年轻村民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酒瓶,却迟迟不敢埋:“大娘,这玩意儿要是炸了,会不会伤着咱们自己人啊?”
王大娘瞪了他一眼:“你傻啊?咱们的人都知道哪埋了雷,会绕着走!土匪不知道,他们踩上去是活该!”她拿起那个酒瓶,往里面又塞了些碎铁片,“去年黑风寨抢咱们村的时候,你爹就是被他们用刀砍伤的,忘了?现在让你埋个雷,你还怕了?”
年轻村民脸一红,立刻拿起铲子埋土雷。王大娘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些村民大多是第一次拿武器,心里难免害怕,可现在不是怕的时候,要是粮库被抢了,武汉城里的百姓和士兵都得饿肚子。
小石头跟在王大娘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块干粮。他时不时蹲下来,帮王大娘递铲子,看到土雷埋好了,还会在旁边插一根小树枝做标记。“大娘,”小石头仰起头,小声问,“晚上土匪来了,我能帮你们喊人吗?”
王大娘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温柔:“你还小,待在粮库里面,别出来。等咱们打跑了土匪,大娘给你煮鸡蛋吃。”
小石头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布包——那里面还有一块糖,是紫薇昨天给他的,他没舍得吃,想等打跑了土匪,送给紫薇姐姐。
粮库的大门前,聂明远正和几个连长检查防线。粮库的围墙不高,只有一人多高,他们在围墙外堆了一圈干柴,浇上了煤油,形成一道“火墙阵”——等黑风寨的人靠近,只要点燃干柴,就能挡住他们的去路。
“火墙要分三段,每段安排五个士兵,手里拿着火把,等土匪到了五十步远再点火!”聂明远指着干柴堆,“另外,在火墙后面挖一道浅沟,里面插上削尖的木棍——要是有土匪冲过火墙,就让他们掉进沟里!”
一个连长皱着眉:“师长,火墙烧起来会不会把粮库也烧了?粮库的木头门离火墙太近了。”
聂明远走到粮库门口,摸了摸木门:“门上浇点水,再用湿麻袋盖着,能防住火。咱们的目的是挡住土匪,不是烧自己的粮库——等土匪退了,再灭火就行。”他顿了顿,又说,“让士兵们多准备些水桶,就放在火墙旁边,以防万一。”
检查到粮库后面的小河时,聂明远看到几个士兵正往河里放竹排。竹排上绑着稻草人,穿着士兵的军装,远远看去,像真的士兵在河边巡逻。“这是谁的主意?”聂明远笑着问。
一个士兵站起来,挠了挠头:“是陈营长派来的兄弟想的——黑风寨的人可能会从河里偷袭,放几个稻草人,能骗他们开枪,咱们也好提前知道。”
聂明远点点头,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好主意!再在竹排上绑几个铃铛,要是土匪划船过来碰到竹排,铃铛一响,咱们就有准备了。”
夕阳渐渐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暗红色。兵工厂里的打铁声终于停了,夏先生带着工人把最后一批改装好的炮弹搬到马车上。马车装满了,夏先生却没上车,而是走到迫击炮旁,亲自调试了一门迫击炮的角度。他眯着眼睛,对着粮库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三百步,仰角十五度,正好能落在粮库外围的土路上——土匪要是从那里过,一炸一个准。”
“夏先生,您歇会儿吧,都忙了一天了。”一个工人递过来一碗水。
夏先生接过水,一饮而尽,水珠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他却浑然不觉:“把迫击炮都搬到粮库旁边的土坡上,隐蔽好,别让土匪看到。等他们来了,听我命令再开火。”
另一边,黑风寨的山寨里,黑狼正坐在虎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绸子褂子,腰间系着宽腰带,上面插着两把手枪,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一直划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
“大哥,黄陂的人来了。”一个小土匪跑进来,低着头说。
黑狼抬了抬眼皮:“让他们进来。”
很快,两个穿着灰军装的人走进来,为首的是黄陂残部的连长,姓孙。孙连长看到黑狼,脸上堆起笑容:“黑狼寨主,我们按约定来了——武汉的布防我们都摸清楚了,粮库周围只有几十个士兵和一群老百姓,很好打!”
黑狼冷笑一声,匕首在手里转了个圈:“很好打?那昨天你们怎么没打下三道岗?还让革命军杀了三个兄弟?”
孙连长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说:“那是意外!革命军在三道岗设了战壕,我们没防备——这次粮库不一样,老百姓都是些庄稼人,手里只有土枪和大刀,根本挡不住您的兄弟!”
黑狼站起身,走到孙连长面前,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我告诉你,孙连长,我黑狼做事,最讨厌别人骗我。要是这次偷袭粮库出了差错,我不光要你的命,还要把你们黄陂残部的人,一个个扔进江里喂鱼!”
孙连长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点头:“不敢骗您!不敢骗您!我们真的摸清楚了,粮库的士兵都调到三道岗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一群老百姓——您只要带一百个兄弟,就能轻松拿下!”
黑狼收回匕首,擦了擦上面的灰:“我带两百个兄弟去,你跟我一起走,给我带路。要是你敢耍花样,我让你死得比谁都惨。”
孙连长连忙应道“是”,心里却暗暗叫苦——他根本没摸清楚粮库的布防,昨天说的都是瞎话,只是想让黑风寨先去送死,他们好趁机逃跑。可现在被黑狼用刀架着脖子,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天黑下来的时候,黑风寨的人出发了。两百个土匪骑着马,手里拿着大刀和土枪,孙连长被两个土匪架着,走在队伍中间。马蹄声在土路上响起,像一阵闷雷,在夜色里格外刺耳。
武汉城郊的粮库旁,火把已经点亮了。聂明远站在土坡上,看着远处的黑暗,手里握着望远镜。紫薇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把手枪,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师长,夏先生的迫击炮都准备好了,就等土匪来了。”紫薇轻声说。
聂明远点点头,放下望远镜:“陈武那边有消息吗?三道岗有没有动静?”
“刚收到通讯兵的消息,三道岗很安静,没发现土匪。”紫薇回答,“陈营长说,他会盯着三道岗,不让土匪从那边偷袭。”
聂明远松了口气——黑风寨果然把主力都用来偷袭粮库了。他看向粮库门口的王大娘和民防队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土枪和大刀,虽然脸上带着紧张,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来了!”突然,一个哨兵大喊一声,手指着远处的黑暗。
聂明远立刻举起望远镜——黑暗中,能看到一群黑影正往这边移动,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土匪的叫喊声。
“准备!”聂明远大喊一声,土坡上的迫击炮手立刻蹲下身,做好了开火的准备。粮库门口的士兵和民防队的人也举起了武器,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黑影。
黑风寨的人很快到了粮库外围的土路前。黑狼勒住马,看着前面的火墙,皱起了眉:“怎么有火墙?孙连长,你不是说没防备吗?”
孙连长心里一慌,连忙说:“这……这是老百姓自己弄的,想吓唬您,没什么用!您下令冲过去,很快就能拿下!”
黑狼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着火墙旁边的稻草人开了一枪。枪声在夜色里响起,稻草人晃了晃,没什么动静。
“是假的!”黑狼冷笑一声,“兄弟们,冲过去!拿下粮库,里面的粮食和银子都是咱们的!”
土匪们立刻大喊着,催马往火墙冲去。马蹄声越来越响,眼看就要冲到火墙前。
“点火!”聂明远大喊一声。
火墙旁的士兵立刻点燃火把,扔向干柴堆。“轰”的一声,干柴堆燃起大火,火光冲天,把整个粮库周围照得通红。土匪们没想到火墙这么大,连忙勒住马,可后面的土匪还在往前冲,一时间乱作一团。
“开炮!”夏先生大喊一声。
土坡上的迫击炮同时开火,炮弹带着呼啸声,落在土匪中间。“轰隆!轰隆!”爆炸声接连响起,土匪们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声在夜色里回荡。
黑狼没想到革命军有迫击炮,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大喊:“撤退!快撤退!”
土匪们纷纷调转马头,往回跑。可没跑几步,就踩上了民防队埋的土雷。“轰隆!”又一声爆炸,几个土匪被炸飞,落在地上没了动静。
“追!”聂明远大喊一声,士兵和民防队的人立刻冲了出去,对着逃跑的土匪开枪。
黑狼骑着马,拼命往回跑,身边的土匪越来越少。孙连长趁机从土匪手里挣脱,往旁边的树林里跑,却被一个士兵开枪打中了腿,倒在地上。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土匪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都跑回了鸡公山。士兵和民防队的人站在火光里,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王大娘走到聂明远身边,手里拿着一把缴获的大刀:“师长,咱们打赢了!黑风寨的人跑了!”
聂明远点点头,看向土坡上的夏先生——他正蹲在迫击炮旁,检查着炮管,脸上带着疲惫,却笑得很开心。紫薇抱着小石头走过来,小石头手里拿着一块糖,递到聂明远面前:“师长叔叔,吃糖,庆祝我们打赢了!”
聂明远接过糖,心里暖暖的。他看向远处的黑暗,知道黑风寨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黄陂的残部也还没解决,这场仗还没打完。但此刻,看着身边的士兵、百姓,看着燃烧的火墙,他知道,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就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守不住的武汉。
火光里,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民防队的人忙着灭火。聂明远站在粮库门口,手里握着那块糖,心里暗暗想:等这场仗打完了,一定要让武汉的百姓过上安稳日子,让小石头这样的孩子,再也不用害怕土匪和军阀。
远处的鸡公山方向,黑狼骑着马,逃回了山寨。他看着身边剩下的几十个土匪,眼里满是怒火:“革命军,我黑狼跟你们没完!等着瞧,我一定会报仇的!”
夜色更浓了,武汉城里的灯火依旧亮着,像无数颗星星,在黑暗中闪烁。那是希望的光,是革命的光,也是聂明远和所有守护武汉的人,用热血和勇气守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