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的气味是腐烂的蜜糖。沉甸甸的麦穗低垂,饱满得近乎爆裂,在烈日下蒸腾出浓烈的、混合着谷物甜香和泥土腥气的暖雾。这暖雾本该令人安心,此刻却沉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过度发酵的酒糟般的酸馊,以及一种更深邃的、如同无数细小生物在麦秆深处啃噬、排泄的微弱腥甜。风穿过麦浪,发出“沙沙”的叹息,像无数窃窃私语在耳边萦绕不去。
稻草人奥兹站在田埂最高处,破旧的麻袋布衣服在风中无力地飘荡。他空洞的纽扣眼睛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地平线,填满干草的胸膛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他记得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记得鸟儿落在肩头的重量,甚至记得那个模糊的、穿着蓝白格子裙的小女孩身影?但这一切都像褪色的水彩画,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不是胃袋的空虚,而是灵魂深处那种被挖走了一块、永远无法填满的冰冷空洞。
“智慧”他干裂的麻布嘴唇无声开合,稻草填充的喉咙里发出风吹过破洞般的嘶鸣,“想要真正的智慧”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被铅灰色的云层吞噬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老巫婆莫比,像一团移动的阴影,裹着沾满泥点的黑色斗篷。她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柳条篮,篮子里没有草药,只有一小捧麦粒。
这些麦粒与众不同。它们并非饱满的金黄,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半透明的灰白色。每一粒表面都覆盖着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纹路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幽光在明灭。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霉味、铁锈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从篮子里幽幽散发出来。
“听说你想要智慧?”莫比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枯骨,浑浊的眼睛在斗篷阴影下闪烁着两点幽光。她伸出枯爪般的手,捻起一粒灰白麦粒,举到奥兹空洞的纽扣眼前。“尝尝这个‘梦魇谷粒’吃下它你就能品尝别人的梦里面藏着智慧的碎片”
奥兹的稻草身体微微颤抖。那谷粒散发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但灵魂深处的空洞和“智慧”的诱惑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他残存的意志。他僵硬地伸出手——那只是几根粗糙的木棍和稻草捆扎的简陋结构——接过了那粒灰白色的麦粒。狐恋文学 醉鑫章結庚辛筷
谷粒入手冰凉,带着一种滑腻的触感,仿佛沾满了无形的油脂。奥兹犹豫了一下,将谷粒塞进了自己麻布缝制的“嘴”里。没有咀嚼,谷粒直接滑入了他填满干草的胸膛深处。
瞬间!
一股冰冷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剧痛,猛地在他稻草填充的胸膛内部炸开!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麻痒感!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冰冷的虫豸,正从那粒谷粒中苏醒、孵化,疯狂地啃噬着他内部的干草,并向四周钻探!
“呃啊——!”奥兹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破风箱撕裂般的嘶鸣!他踉跄着后退,稻草身体剧烈地抽搐!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混乱、充满尖叫和扭曲画面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污水,狠狠冲入了他那原本只有风声呼啸的、空荡荡的“意识”之中!
他“看”到了!隔壁农夫约翰的梦!不是美梦!是噩梦!一只巨大的、腐烂的田鼠,正啃噬着他瘫痪在床的老母亲的脚趾!鲜血淋漓!老母亲无声地张着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他“听”到了!村尾寡妇玛莎的梦!她死去的丈夫在雨夜的泥地里爬行,腐烂的手指抓挠着她的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混合着雨水和尸水的粘液顺着玻璃流淌!
他“尝”到了!铁匠儿子小汤姆的梦!他被困在滚烫的铁水炉里,皮肤滋滋作响,焦糊味混合着绝望的哭喊,灌满了他的喉咙!
恐惧!痛苦!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奥兹的稻草身体!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位置——那粒梦魇谷粒所在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强行撑开的胀痛感!他低头,惊恐地看到,自己胸前的麻袋布衣服下,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正在迅速隆起!鼓包表面,那些灰白色的、带着暗红纹路的麦粒表皮,正在疯狂地蠕动!如同活物般,试图破开束缚!
“不停下”奥兹的意识在恐惧的洪流中挣扎,发出无声的呐喊。
但谷粒的蠕动更加剧烈!它贪婪地吸收着那些涌入的噩梦碎片,如同海绵吸水般膨胀!奥兹感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智慧”碎片,正随着谷粒的搏动,强行注入他稻草构成的每一根纤维!混乱的知识、扭曲的逻辑、他人的恐惧像无数破碎的镜片,狠狠扎入他初生的意识!
胀痛感达到了顶点!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破裂声!
奥兹胸前那隆起的鼓包猛地撕裂!麻袋布碎片飞溅!一颗东西钻了出来!
!不是麦苗。
那是一株极其诡异的、如同畸形肿瘤般的灰白色肉芽!
肉芽顶端,没有叶片,而是紧紧包裹着一颗眼球!
一颗布满血丝、瞳孔因极度恐惧而缩成针尖大小的人类眼球!眼球疯狂地转动着,瞳孔深处倒映着奥兹那张由麻布和稻草构成的、同样充满恐惧的“脸”!
眼球下方,肉芽的茎秆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暗红色纹路!纹路深处,幽光闪烁,如同流淌的脓血!
奥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他伸出僵硬的手指,想要拔掉这恐怖的肉芽!但指尖触碰到肉芽的瞬间,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混乱的噩梦碎片,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刺入他的意识!
这一次,是铁匠的梦!熊熊燃烧的熔炉!被烧红的铁钳夹住舌头的剧痛!还有铁匠心底深处,对那个总是偷偷看他打铁的小寡妇玛莎扭曲的、充满占有欲的肮脏幻想!
“呃啊——!”奥兹的意识被这污秽的洪流冲击得几乎溃散!他感到自己“身体”的每一根稻草都在尖叫!那株眼球肉芽在剧痛和混乱的滋养下,疯狂地生长!分叉!眨眼间,肉芽顶端又冒出了两颗新的、同样充满恐惧的眼球!三颗眼球如同地狱的果实,在奥兹胸前疯狂转动、扫视!
智慧?这就是智慧?由他人的恐惧、痛苦和肮脏欲望浇灌出来的毒果?!
奥兹在剧痛和混乱中挣扎。他想要停止,但那些梦魇碎片如同上瘾的毒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眼球肉芽如同贪婪的寄生虫,疯狂地汲取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的噩梦气息!每一次转动,都带来新的、更可怕的景象涌入他的意识!
他“尝”到了村童尿床后被父亲鞭打的羞耻和火辣辣的疼痛。
他“闻”到了醉汉在阴沟里呕吐物的酸臭和绝望。
他“听”到了老修女在忏悔室里压抑的、扭曲的呻吟和祈祷。
眼球肉芽越长越大,分叉越来越多!五颗!十颗!密密麻麻的眼球挤在一起,覆盖了奥兹大半个胸膛!它们疯狂地转动着,瞳孔里映照出无数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奥兹的稻草身体被这不断增长的重量压得弯曲,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些眼球吞噬、分割!每一个眼球似乎都在形成独立的、混乱的思维!它们尖叫着、争吵着、互相撕扯着奥兹残存的、微弱的自我意识!
“饿”“更多”“痛”“怕”“看”“听”“吃”
无数混乱的、非人的意念碎片在奥兹的“脑海”中炸开!他不再是奥兹!他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噩梦眼球拼凑而成的、混乱的集合体!
就在这时,田埂下传来脚步声。是农夫约翰,他提着马灯,骂骂咧咧地走来:“该死的稻草人!吵什么吵!吓跑了我的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马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稻草人胸前那团疯狂蠕动、布满血丝眼球的恐怖肉瘤!
“圣圣母玛利亚”约翰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下一秒,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惧洪流,从约翰炸裂的意识中汹涌而出!那是对眼前这不可名状之物的极致恐惧!是对未知的、最原始的、如同婴儿面对深渊般的战栗!
这股纯粹的、强大的恐惧能量,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瞬间被奥兹胸前那无数颗眼球捕捉、吸收!
“嘶——!”
眼球肉瘤猛地膨胀!如同充气的黑色气球!更多的肉芽分叉疯狂滋生!数十颗、上百颗新的眼球瞬间冒出!它们如同沸腾的气泡,在肉瘤表面疯狂地鼓胀、转动!约翰的恐惧被清晰地倒映在每一颗新生的瞳孔深处!
肉瘤的重量彻底压垮了稻草人支撑的木架!
“咔嚓!”
一声脆响!奥兹的身体从中断裂!上半身连同那巨大的、布满眼球的恐怖肉瘤,重重地砸在潮湿的泥土里!
约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逃离,马灯滚落在地,火焰点燃了干燥的麦秆。
火焰迅速蔓延!金黄的麦田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热浪扭曲了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
然而,在火焰的中心,那团坠落的眼球肉瘤,却在烈焰中蠕动得更加剧烈!
高温灼烧着肉瘤,眼球在火焰中迅速变得焦黑、爆裂!发出“噗噗”的闷响!但每一次爆裂,都有新的、更小的、如同黑色脓疱般的肉芽从焦炭中钻出!肉芽顶端,新的、更加细小、却闪烁着更加疯狂幽光的眼球瞬间生成!
火焰非但没有毁灭它,反而像催化剂!将约翰那极致恐惧的能量彻底激发!肉瘤在火海中疯狂地增殖、变异!它不再满足于从空气中汲取噩梦,而是主动地、贪婪地将无形的恐惧辐射出去!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意念,以肉瘤为中心,如同瘟疫般向四面八方扩散!
火场边缘,几个赶来救火的村民,脚步猛地顿住!他们脸上的焦急瞬间被无法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恐惧取代!瞳孔放大,身体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们看到了!不是眼前的火焰,而是深埋在各自心底最深处、最不愿面对的梦魇!被那肉瘤强行挖掘、放大、投射到眼前!
“啊——!”一个村民抱着头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看到了自己溺死的儿子在浑浊的河水中向他招手!
“不!不是我干的!”另一个村民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鲜血淋漓!他看到了多年前被他失手推下悬崖的同伴,正从深渊中爬出!
“烧死它!烧死那个魔鬼!”铁匠挥舞着铁锤,却砸向身边的同伴!他眼中只有熊熊燃烧的稻草人肉瘤,和肉瘤上无数只他死去的妻子充满怨恨的眼睛!
混乱!彻底的混乱!村民们被自己的恐惧吞噬,互相攻击、尖叫、奔逃!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蚂蚁!
火海中心,那团焦黑的、不断增殖的眼球肉瘤,在混乱和恐惧的滋养下,已经膨胀到如同一座小丘!无数颗眼球在焦黑的肉块上转动、开合,如同地狱之门的万花筒!肉瘤深处,发出一种低沉、混乱、如同亿万只虫豸同时嘶鸣的嗡响!
它不再需要稻草人的躯壳。它本身就是恐惧的源头,是噩梦的母体!
一颗被烧得焦黑、布满裂纹的眼球,从肉瘤顶端滚落,掉进燃烧的麦茬中。火焰舔舐着它,裂纹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麦粒表皮一闪而逝。
风卷起燃烧的灰烬,飘向远方沉睡的村庄。灰烬中,似乎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尘埃般的灰白色颗粒。它们落在村舍的屋顶,落在酣睡的孩童枕边,落在因噩梦而辗转反侧的老人皱起的眉间
寂静的村庄里,一声压抑的、充满恐惧的梦呓,从一个孩子的房间幽幽响起。窗台上,一粒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尘埃,在月光下,极其缓慢地渗入了木头的缝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