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香不再是慰藉,而是瘴气。那股浓得化不开、甜得发腻的气味,像一只只湿热的舌头钻进面包房的天窗,舔舐着巷子里的每一寸空气。糖霜、香料、烘烤过的面粉、再加上一丝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蜡的酸败?它们搅在一起,令人作呕,也令人饥饿。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痒。
汉斯老爹面包房里那暖黄色的灯光,今夜透着一种病态的晕染。它不再是温馨的召唤,更像巨兽浑浊的独眼,在湿漉漉的夜色里流淌着粘稠的光。窗玻璃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汽,又被店内更浓重的甜腻雾气覆盖,模糊一片。只有偶尔能窥见里面晃动的黑影——僵硬、迟缓,带着某种非人的规律。
面包房紧闭的店门外,昏黄的路灯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凯。他冻得嘴唇发紫,双手使劲塞在破夹克的腋下,单薄的裤腿根本挡不住石板地上沁骨的寒意。小脸脏兮兮的,鼻尖通红。他固执地蹲在那散发着暖黄光晕的窗根下,像一只等待着不可能被投喂的、饥肠辘辘的流浪狗。
甜腻的风带着刺骨的冰冷钻进他的领口、袖管,舔舐着他瘦弱的脊背。他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胃袋是空的,火烧火燎地疼,那里只有一股灼热的空虚在疯狂搅动。从早上在码头垃圾堆里翻到的半块发硬面包皮之后,他连一粒盐都没进过嘴。他能闻到的,就是那扇门后铺天盖地的甜香。
里面,一定有好东西。新鲜出炉、热烘烘、涂满了厚厚糖霜的小面包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落在凯冻僵的手背上。
他低头。是一小滴奶白色的粘稠液体。还带着一丝温热。他疑惑地抬起手,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浓烈的、纯粹的甜!
窗户的高处,一条几乎看不见的、亮晶晶的糖浆细流,正从窗框上一条狭窄的、湿漉漉的缝隙里悄然渗出。它像一条饥饿的无色小蛇,蜿蜒向下爬行。刚才那滴,正是蛇涎。
凯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饥饿感像被投入火星的油桶,“轰”地炸开!那双本已因寒冷和疲惫而有些涣散的眼睛,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芒!
他不顾一切地站起来,踮起冻得麻木的脚尖,拼命向上伸手。指尖够到了那条流下来的糖浆!
他顾不上抹掉手上的脏污和灰尘,直接把沾满糖浆的手指塞进嘴里!贪婪地、粗暴地吮吸着!那无法想象的、纯粹的甜味瞬间在干裂的舌尖炸开!像是一道电流,蛮横地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
“嘶——哈!”凯发出一声舒畅到战栗的叹息,眼睛里所有的杂念都被这甜蜜的洪流彻底冲走,只剩下扭曲的、对更多甜味的无穷渴望!
他发疯了!像只猴子一样爬上窗台旁边堆放的几只破烂空木箱!不顾那木头腐烂的湿滑和可能扎破皮肤的粗刺!手指狠狠地抠进窗框上那道狭窄却不断渗出糖浆的缝隙!指甲劈裂了,剧痛传来,却远不及那股钻心蚀骨的痒和疯狂的渴望!他要把那缝隙扒开!他要喝里面流淌的糖浆!
“噗嗤——”
指头上的血混着肮脏的污垢,被他狠狠抹在缝隙边缘不断渗出的粘稠糖浆上!那奶白色的糖浆像是有生命般,被染成浑浊的淡粉,竟如同被刺激了似的,渗出的速度突然加快!量大得像喷涌的细小泉眼!
凯狂喜地把整个手掌都按上去,脸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张开皲裂的嘴唇,忘情地去承接、去舔舐!他像一头扑到水源前的、快渴死的野兽!滚烫的糖浆流进喉咙,火烧火燎,他却觉得那是天堂的味道!身上似乎也不那么冷了?一种奇异的麻痒感正在透过接触糖浆的指尖、嘴唇,向身体深处蔓延
面包房厚重的橡木门扉,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贫瘠,却关不住里面日益膨胀的诡异。
空气浓稠得几乎无法呼吸。甜腻的香料和烘烤味道被发酵到了极致,混合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新熬糖蜜的焦糖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热雾。甜,不再是味觉,它成了粘稠的固体,附着在墙壁、货架、汉斯老爹油腻的工作围裙上,也附着在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的鼻腔和气管深处。
工作台后站着的汉斯老爹,动作依旧在继续。揉面、塑形、塞进烤炉循环往复。只是他的目光彻底涣散了。眼珠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奶白色糖霜,浑浊一片,倒映不出任何光亮。曾经灵巧搓揉面团的手指,如今动作变得僵直、迟钝、怪异。每一次抓起新的面团,他的嘴都会机械地无声开合一下,像是模拟着啃咬的动作。一丝粘稠的亮白色糖浆,正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淌下,拉成细长的亮线,滴落在油腻的围裙前襟。
烤炉巨大的铁门紧闭着,暗哑的低沉轰鸣从炉膛深处透出,像一头消化不良、腹中胀气的怪兽。炉门缝隙间,源源不断淌出粘稠滚烫、如同半凝固熔岩般的奶白粘液——那是过度熬煮的糖浆。它们在地上缓慢堆积,如同活物般蔓延流淌,试图捕捉每一个靠近的热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学徒贝克蜷缩在墙角沾满面粉的麻袋堆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碰撞出急促的咔哒声。他的皮肤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如同蒸熟的螃蟹。汗珠像是从每一个毛孔里被强行挤出,淌过他布满惊恐的年轻脸庞。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墙面上那片异常显眼的印记——
一块巨大的、轮廓清晰的污迹。污迹中心粘附着几缕暗金色的卷曲短发(一看就不是汉斯老爹那种粗硬灰白),边缘早已干涸变硬,呈现出焦糖化后的深褐色。而它周围一大片区域的墙体,正不可思议地、缓慢地被一种不断从墙体深处析出的、湿润粘滑的奶白色浆液浸染!那浆液如同缓慢生长的霉菌斑,散发着更加浓烈的甜腥!
污迹的形状像是一个人狠狠撞上去,然后缓慢地溶解、被墙壁吞噬后留下的某种可怖的拓印?
“贝…贝克…” 汉斯老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了一个僵硬的角度,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像塞满了糖浆。“该添糖了”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逻辑,仅仅是某个指令的破碎回响。
贝克猛地一哆嗦,把头埋得更深,不敢回应。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亲眼看着另一个学徒托马斯被吞噬的过程。托马斯当时也发了疯似的渴望甜味,像狗一样扑到这块污迹上舔舐渗出的糖浆!然后然后他就黏在了上面!像一块被扔进熔炉的黄油!他拼命挣扎、嚎叫!声音渐渐变成了糖浆在高温下冒泡的咕噜声!汉斯老爹就在旁边揉着面,浑浊的眼里甚至映不出这恐怖的场景!最后,托马斯不见了,只剩下墙壁上这个污迹和墙角一堆散落的衣物
贝克的视线无法控制地瞥向托马斯遗落的那堆衣物。一只粘着厚厚糖块和面痂的旧靴子靴口处,一圈泛着油腻光泽的、奶白色浆液边缘,正诡异地微微蠕动、收缩着,如同在吸吮?靴子旁边,一小块沾满糖浆的、边缘被某种强酸溶解般啃噬出坑洼的布料碎片看着格外像一张扭曲的人脸在尖叫
浓稠的甜腻雾气盘桓不去,那沉重的喘息和炉火的呜咽像是某种垂死野兽的脉搏。贝克觉得自己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沉甸甸的,黏腻感不仅附着在皮肤表面,更顺着呼吸道,一点点堵塞肺泡,向下沉降。胸口被那湿热的甜意压得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拉扯感,如同沉溺在渐渐凝固的蜂蜜罐底。
胃袋深处那团灼热的饥饿,在浓郁的甜腻包围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滋生出一种奇异的变异——不再是纯粹的胃囊空瘪的灼烧感。那是一种更深邃的、从骨头缝里滋生蔓延的“痒”。像有无数细小的、沾满了糖霜的虫豸在骨髓深处爬行啮咬。它们啃噬着理智的根基,吮吸着名为“饱足”的幻影,只留下越发疯狂的空洞和无法抑制的渴。
“嚓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裂帛声,猝不及防地在耳边炸开!
贝克猛地抬头,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无比迟滞。眼珠如同生锈的轴承,缓慢地移动角度,最终死死定格在工作台前的地面上。
一块东西掉在那里。
一块边缘参差不齐、巴掌大小、带着扭曲纹路的饼干?它的色泽呈现一种烤过了头的、近乎烧焦的深棕,但在断裂的截面处,却暴露出一种极其怪异的鲜嫩肉色?像被剥了皮的、刚死不久的生物肌肉!
更让贝克魂飞魄散的是,这块碎饼干上,还粘着几根微曲的、沾染着同样深棕色焦渣的眼睫毛?!
目光越过地面上那块小小的残骸,工作台被烤炉边缘流淌下来的粘稠糖浆浸染了大片区域。就在贝克刚刚凝视的位置,那厚厚的、仿佛有生命的奶白糖浆中,正缓缓浮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姜饼人?
体型轮廓酷似一个被极度压缩的、瘦小的成年男性。
它的“皮肤”是烤得过度焦脆的深褐色饼干材质,表面布满了不自然的龟裂和烤糊的焦黑斑点。四肢粗短,比例失调,带着饼干特有的、粗砺僵硬的棱角。本该是面部的地方,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只用粗粝白色糖粒(颗粒大得如同眼睑里的脓疮)粘成的、歪斜空洞的眼睛。嘴巴的位置被画上去的红色糖霜取代,那嘴角却并非微笑,而是一个夸张地撕裂到耳根般的恐怖大口。
然而,这姜饼人的“身体”上,却布满了伤口?
或者说,是糖霜的裂隙!
那些并非模具压出的纹路。那是一条条细窄、幽深的裂隙,在深棕色饼干的表面上纵横交错,如同干涸大地的龟裂伤痕。裂隙内部正不断渗出——或者说,是生长出一层极其奇异的、如同活物般的糖霜!
这糖霜绝非普通的糖霜!
它呈现出一种黏稠欲滴的半流动质感,如同刚被剥开皮肤下流出的、温热的、微微带粉的肉脂色!在面包房昏黄的灯光下,它如同凝固的脓血或内脏脂肪,闪烁着油腻滑腻的光泽!这油腻的“脂质糖霜”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从那些焦脆的饼干裂隙中持续渗出!它们蔓延开,覆盖住焦黑的饼干表面,甚至向下流淌,滴落一滴接着一滴。每一滴“糖霜”落在地面粘稠的糖浆池里,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并迅速与之融合、壮大
!这诡异的“姜饼人”身体微微倾斜着,一只僵硬的、由焦硬饼干构成的脚,深深地插在贝克所蜷缩的墙角——那堆托马斯遗落的、沾满糖浆的衣物之中!那只焦黑枯瘦的饼干脚,正浸泡在衣物上的糖浆遗渍里,贪婪地吮吸着残存的甜腻!
贝克的目光瞬间凝固。
墙角。那只属于托马斯的旧靴子边缘。一圈微微蠕动收缩、如同在吸吮的奶白色糖浆边缘。
再看那只被“姜饼人”踩在脚下的靴子鞋口边缘,同样是一圈微微蠕动收缩的奶白色糖液!
是是那只靴子变成了这个姜饼人的一部分?!还是这姜饼人从那只吮吸着糖浆的靴子里生长了出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钎,瞬间贯穿贝克的脊椎!他浑身冰冷刺骨,牙齿的咯咯声却变成了无意识的、单调而疯狂的碎响。身体在剧烈发烫,骨头里那种钻心的痒如同决堤的洪水!那股粘稠的甜腻香气不再是诱惑,而是死亡的腐臭!理智彻底崩塌!
“糖甜的”
一声模糊不清、如同梦呓般的咕噜声从贝克喉咙里冒出。他的眼神变得和汉斯老爹一模一样——浑浊一片,只剩下野兽般的渴望!他甚至忘了墙角托马斯的结局!他朝着那个诡异滴落油脂糖霜的姜饼人朝着那甜味的源头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嘴里不断呢喃着,“甜的要吃” 饥饿的涎水混着绝望的泪水,滴滴答答砸在粘稠的地面糖浆之上。
他向着工作台爬去,向着那个不断渗出油脂糖霜的裂隙爬去。瞳孔深处一片白浊,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不断扩散、吞噬一切的奶白色迷雾。
镇长夫人艾格尼斯的心腹,那位面孔瘦削严厉、眼神锐利如鹰的女管家,此刻站在汉斯老爹面包房那扇紧闭的、散发着病态甜香的橡木门外。冰冷的雨丝斜织着,在她撑着的黑绸伞面上汇集成细流。她的鼻翼在甜腻瘴气中微微翕动,眉头越皱越紧,拧出两道深刻的沟壑。那股浓烈到令人喉头发紧、舌根发酸反胃的甜腻气味,混合着一丝微妙的、近乎油腻的腐臭,让她胃里一阵翻搅不安。
“太异常了。”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镇长夫人绝不能再食用这种污秽的作坊里产出的东西!” 语气斩钉截铁。她甚至没有试图敲门进去呵斥那个昏聩的老面包师,这里散发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强烈的危险。她转身,黑绸伞在风雨中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朝着镇上最奢华的那栋宅邸快步走去。
镇长府邸灯火通明。镶满水银镜的餐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无数奢华的光点,将纯银餐具映照得雪亮。长条餐桌上铺着浆洗得如大理石般挺括的雪白桌布,铺满了整个橡木桌面。一只沉重的雕花纯银托盘占据了餐桌正中心的位置。
托盘上,仅有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姜饼人。足有成年男子前臂长短。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压倒性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它的饼干“皮肤”不是常见的金黄焦脆,而是一种接近焦糊的、极其不均匀的深浓酱色,如同凝固的干涸血浆!那并非模具压制出的光滑平整,而是在烤制时经历了某种剧烈的挣扎或扭曲,表面布满了火山熔岩冷却后般粗粝诡异的褶皱和波浪般的起伏!
最刺目的是它全身覆盖的“糖霜”。那不是一层甜蜜柔和的点缀,而是厚得如同棺材外面刷的廉价白垩!一层惨白得令人心悸的奶霜,厚厚地包裹着这扭曲的饼干怪物,像刚刨下又匆忙覆盖上去的粗糙灰泥!
然而,这层惨白的糖霜巨壳上,却爬满了令人心悸的裂痕。
不是细微的冰裂纹。是巨大、深邃、如同峡谷般横贯整个躯体的丑陋裂隙!尤其在小腹、肩背和关节处,裂隙大张,裸露出下面深褐近黑的饼干“肌理”!而在这深色饼干的内部——那些裂隙的最深处——正极其缓慢、粘稠地渗出新的、更加怪异的“糖霜”!
那“糖霜”的色泽!
不再是覆盖外壳的惨白。
它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变质猪油的、粘稠温润的粉腻色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微光!它从焦黑饼干的深处艰难地渗出,带着腐败油脂和内脏的暗哑光泽,如同伤口流出的组织液,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试图填充覆盖那些巨大的裂隙甚至想要爬上表层那惨白色的糖霜巨壳!
整个餐厅的气氛如同停尸房般凝滞。所有的仆人垂手立在沉重的暗红色天鹅绒窗帘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目光低垂,身体紧绷,大气也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过于精心的香料和昂贵的雪松气味,却完全无法压住那个托盘上巨大姜饼人所散发出的那股诡异甜腻与腐败气息形成的令人作呕的混合体。
餐桌尽头的华丽高背椅上,镇长夫人艾格尼斯端坐着。她穿着最昂贵的墨绿色天鹅绒长裙,胸前点缀着家族徽记的翡翠胸针,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精心描画的脸庞上,厚厚的脂粉试图掩盖苍白和某种非理性的焦灼。但这一切,都挡不住她此刻眼神中那股如同饿狼般的光芒!她的视线如同铁钉被强力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姜饼人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贵妇人欣赏甜点时应有的优雅和矜持,只有一种被无限放大、被饥饿扭曲了的、赤裸裸的贪婪和迫不及待!
一只戴着精致蕾丝手套的手,神经质地抬起又放下,反复撕扯着自己腿上昂贵的桌布边缘,丝线崩裂的微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夫人,”女管家沉稳的声音在桌旁响起,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或许先让验食官”
话音未落!
艾格尼斯夫人如同被弹簧弹起!猛地伸出那只没戴手套的、保养得宜、指甲上还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不是去拿餐叉,也不是去碰切割的小银刀!是直直地、粗暴地、毫无贵族仪态地狠狠抓向那巨大姜饼人的手臂!
咔嚓!
一声异常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死寂的餐厅!
被掰下的是一条“饼干手臂”,呈现出人体前臂被粗暴撕裂的狰狞弧度。断裂处暴露出更多的饼干“肌理”——深褐色,质地粗糙多孔如同朽木,孔隙间渗出丝丝缕缕粘稠的粉腻“油脂糖霜”!
艾格尼斯夫人对断裂处不断渗出、缓缓拉丝的油腻粉色视若无睹!她甚至没有将其拿到眼前仔细看看!就在饼干手臂刚被扯下的瞬间,她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一丝一秒那钻心的痒和胃袋里绞紧的饥饿感!她猛地张开涂着口红的嘴,露出一口保养精细、此刻却带着强烈撕咬欲望的洁白牙齿,对着那还在滴着粉色糖浆的焦黑断裂口!
“嗷呜!”
一大口!
狠狠地咬了下去!她甚至发出了如同护食野兽般的低吼!
牙齿与焦脆饼干猛烈碰撞、研磨、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厚厚的惨白糖霜在她嘴里像粉笔灰一样簌簌落下,沾满了她精心描画的红唇和下巴!断裂口处的粉腻“糖霜”被挤压、拉长,形成粘稠的亮丝,挂在她嘴角和她咬住的饼块之间!
她甚至没有咀嚼几下,就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咕咚”一声,将这混杂着糖霜和饼干碎块的东西强行咽了下去!动作幅度之大,让脖子上那条珍珠项链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呃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巨大食物块冲击咽喉,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精心涂抹的脸瞬间涨红扭曲!身体因咳嗽而猛烈前倾,差点撞到餐桌!戴手套的手指紧紧揪住了胸前昂贵的衣料!
周围的女仆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身体微微发抖。女管家脸色铁青,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哨上,却又因为对方的身份而生生停住。
艾格尼斯夫人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在脂粉厚敷的脸上冲出狼狈的沟壑。然而,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之中,她的眼底却迅速升起一种近乎迷醉的、病态的满足光芒!
喉咙的痛楚尚未平息,她那粘着厚厚惨白糖霜和粉色油脂丝线的、涂着艳丽唇膏的嘴,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上!拉扯开!露出了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贪婪狂喜到极致扭曲的怪异笑容!
满足感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更加剧烈的空洞感吞噬!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可怕的饥渴,重新落回托盘上——那少了胳膊的巨大姜饼人主体!她涂满粉腻的白糖和油脂的脸上,因为那个扭曲的笑容,厚粉簌簌崩裂,裂痕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蕾丝手套的手指弯曲如钩,再次伸向那个怪物般的姜饼人身体
“吱呀——嘎——”
橡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汉斯老爹面包店的后门——一扇平日里堆放废弃炉渣的、极其厚重、遍布焦黑油污的侧门,被一股巨大的、非人的力量,极其缓慢而艰难地从内侧推开了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团巨大无比的黑影,如同肿胀的、流淌着粘液的肿瘤,从门内那浓郁的甜腻雾瘴中挤了出来!
不是汉斯老爹。不是那个被吞噬的学徒贝克。
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集合体”。
它的轮廓勉强勾勒出一个臃肿不堪、步履蹒跚的直立人形,却肿胀到了原先两人高宽的可怕地步。构成它“躯干”主体的,是成百上千个扭曲挣扎、互相粘连、被厚厚惨白糖霜包裹封存的饼干碎块!如同无数被劣质白灰粗暴糊住、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破碎尸骸!
焦黑、深褐色、烤糊的黄褐各种色泽的饼干碎块堆叠着、挣扎着,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绝望昆虫。每一块碎饼干表面都爬满粗大丑陋的裂纹!从那些无法被糖霜彻底糊住的巨大裂隙中,源源不断地渗出黏稠、半凝固、闪烁着腻滑油光的粉白色“油脂糖霜”!它们如同伤口流出的脓浆,散发着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
这脓白的油腻糖浆从无数饼干裂隙中渗出,拉丝、滴落,在地面积聚成一滩滩不断扩大的油腻腻的小水洼。它们在冰冷的夜雨中,像是有生命般缓慢地蠕动、蔓延。
这“糖霜尸骸聚合体”的头部位置,是一坨巨大而模糊的、被厚厚油腻白霜包裹的隆起物。看不出五官的轮廓,只有无数饼干残骸和流淌的糖浆在蠕动中形成的混沌纹理。
!它一步踏出门槛!沉重的“脚”像是两块巨大的、尚未溶解吸收完毕的面包胚,深深陷入门后巷子冰冷肮脏的泥泞中!泥水混杂着滴落的油腻糖浆溅起!
它的步伐僵硬沉重,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无数饼干碎块互相挤压摩擦的“咯吱”声,以及更令人心悸的、油腻糖浆从新产生的崩裂缝隙中被强行挤出时发出的“噗叽噗嘶”的滑腻轻响!
它离开了那甜腻的魔窟,笨拙沉重地挪动,在冰冷潮湿的黑暗小巷中蹒跚前行。所过之处,油腻的粉白糖浆如同活物,在泥泞的地面留下一条散发着热气和腐败甜香的、粘稠闪亮的蜿蜒踪迹。这轨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诡谲的微光。
那油腻臃肿、不断渗出甜腻油脂的巨大身影,在狭窄的后巷中,像一个巨大的、不断流着腥臭脓血的伤口在移动。它所散发的浓郁甜腥气息,如同瘴气,弥漫开去,融进冰冷的风雨,渗入每一道缝隙。这气息唤醒了某些沉睡的、或是新生的东西。
巷子深处堆放的破旧垃圾桶铁皮盖下面,响起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
阴暗的墙角排水沟里,缓缓探出一只覆盖着粘腻暗褐色糖痂、指节僵硬如同木棍的饼干手爪。
它身后,面包房那扇被强行顶开的后门阴影里,又陆续挤出几个同样扭曲僵硬、但相对它来说“小巧”许多的身影——一个动作迟钝、如同提线木偶的学徒贝克的身影轮廓;另一团则是更像是无数只旧靴子、衣服碎片和糖浆凝结成的更加怪诞的集合物
这些被那浓郁甜腥与无法言说的空洞饥饿感所吸引出来的东西,如同嗅到尸腐气息的食腐魔怪,僵硬地转动着被糖浆覆盖或饼干构成的头颅,沉默无声地迈开了脚步。它们跟在那个如同肥胖死神般臃肿前行的“糖霜缝合怪”身后,拖拽着同样粘稠闪亮的痕迹,笨拙地、沉默地,汇入了它趟开的、那泛着油腻腥甜光泽的道路。
小镇黑暗盘曲的脉管中,新的怪物已然诞生。
这巨大的畸形体缓慢地挪动着臃肿如山的糖霜躯壳,每一步都让巷子里堆放的破木箱和生锈铁桶发出被挤压的呻吟。它无视冰冷的雨滴打在油腻的糖壳表面发出的噗噗声,笨拙却坚定地横穿后巷,最终停在了小镇最热闹的主干道中央——塞勒姆大街空旷冰冷的十字路口。
它的“头”——那个模糊不定、由糖霜和饼干碎块形成的隆起物,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一个角度。没有眼睛,或者看不见眼睛,但它似乎在“看”。
看什么?
看对面街角。那家新开的、招牌崭新雪亮、橱窗里灯火通明、堆满了精致西点和漂亮甜食的——玛丽安太太甜品店!
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湿漉漉的街面上,倒映出这庞大怪物支离破碎、令人作呕的影子。蛋糕上雪白的奶油、巧克力淋面光滑流泻的光泽、水果挞上鲜艳欲滴的覆盆子和蓝莓所有新鲜出炉、摆放考究的甜蜜诱惑,在这怪物的“感知”中,必然如同黑暗虚空中点燃的、滚烫燃烧的灯塔!
玛丽安太太店里,那个穿着干净条纹制服、戴着雪白厨师帽的金发青年学徒,正趴在橱窗内侧擦拭玻璃。他无意中一抬头,脸上的微笑瞬间冻结!映在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的,是街心那团在路灯和店铺灯光交织下,浑身流淌着油腻、粉白粘液、正对着他引以为豪的橱窗方向“凝视”的巨大恐怖!一声短促到变调的惊呼卡死在喉咙里!
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糖霜怪物,那不断渗出油腻粉浆的庞大躯壳深处,突然传出了声音。
不是野兽的低吼。不是痛苦的呻吟。
是一种极其怪异、非人、却又带着一丝金属般冰冷质感的模拟?
它在模仿青年学徒刚才那个被卡在喉咙里、短促尖锐的抽气声!
“呃!嗬”
一个粗糙的、如同破风箱和砂纸摩擦混合的、断断续续的短促音节,从那巨大糖壳包裹的内部深处,极其艰难地摩擦出来!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那躯壳上无数饼干裂隙骤然加大、大量油腻的粉白糖浆如同被挤出脓疮般喷涌而出的“噗嘶”声!
这声响,是模仿?抑或仅仅是一次痛苦的喘息?
金发学徒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发白,几乎拿不稳手中的抹布。玻璃上,留下了一条扭曲如痉挛的油污痕迹。
十字路口中央,这团流淌着糖浆的庞大怪物,被无数闪烁的橱窗灯光勾勒出油腻扭曲的边缘。它缓缓地、极其笨拙地,抬起了“手臂”——那由无数粘连的饼干块和滴落糖浆组成的恐怖结构,对准了玛丽安太太甜品店那扇在灯光下闪耀着奶油般光泽的明亮玻璃门。
与此同时,在这个庞然巨怪的身后,那几条黝黑幽深、如同肠子般纠缠的小巷中,更多的影子开始缓缓蠕动浮现。它们僵硬、拖曳着滑腻的反光,朝着十字路口的灯光汇聚而来
新的瘟疫,已降临饥渴的土地。带着甜蜜而腐朽的召唤。